月出与东山之上,光盖与万里玄汤。
正值深秋时节,万物落幕,全是一抹萧瑟味道。然而最好的赏月之地便是帝京街道的高阳楼上。
那里一座角楼,吊着一个巨大的墨钟,每到夜晚时满地铺满银素,那大钟就像人影一样印在地上。
角楼上时常会站着一人,只见那轻薄的胡须随着风而起。眼神近乎忧郁,他似乎一直看着帝京,又似乎一直守着帝京。
帝京皇宫的某处又升起淡淡的绿烟,那里似乎是做某种化学实验一样,让人恐惧。
钟鼎之上的人皱着眉头,双手合十,嘴里不知念叨什么。
暗处的屋檐下有个黄衣女子隐在柱子后,眉目稀薄,眼神思域观察着角楼上那人的一举一动。
那人虽一直站在月光下,但是周身却像笼罩了一层细细的淡雾,看不清衣着,更是看不见面容。月下的影子忽然一跃而起,女子眼睛一直锁定他。
那青色的百衲衣和光滑的脑袋微微一闪,瞬间消失在黑夜里。
女子揪着眉头看一眼远处的皇宫,缓缓飘上了那人所站之处,地上只映着钟鼎的影子,却不见顶上之人的任何映像。
忽而整个街上响起一个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铮顶上之人下意识掩耳,却一直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
那方向是大钟寺,听说是帝京近三年来最热闹的寺庙,连最根深蒂固的法兰寺都被比下去了。
曾经的她来到帝京只去法兰寺,因为那里佛像全身金光能让她有一种被包裹的感觉。
自从十年前离开帝京,她的心居然再没有满足过。总感觉这帝京有一个结穗牵引着她。
这种感觉是她做鬼之后也没有遇到过的,所以她总是感叹,做鬼的生涯是不是要结束了。
但是她又不甘心,她非常想找出这个压在心底的感觉。
在什么地方找呢?她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算来算去,她已经十年没有入佛堂了,听说这个大钟寺有位大师长得风神俊逸,像是下凡历劫的仙人一样。不过他似乎年纪有点大了,而且还带着一个十岁的孩子。
尽管那大师是一个和尚,还是个年纪大的和尚,也阻碍不了那些爱好美色的女人们。听说那些女人们天天换着法儿的进寺庙烧香拜佛,听经礼佛。
还听说只要大师一出来,她们便扔去各种花,生生将大师砸的头破血流,淹在花中几天几夜也出不来。
钟鼎之上的女子轻轻一笑,然后自言自语说道“这帝京的风尚真是越来越差了,皇上是个荒唐好色的也就罢了,那些女人们也学些淫秽放浪的行径,真真儿的是该好好管管了!”
一阵凉风袭来,钟鼎之上的人消失不见。
卯时三分一到,帝京的荒山墓园中出现了一个影子。惨白的月光只在这一刻是最亮的,但是三刻一过,月光就会黯淡下去。所以想要做什么事情,必须在月光最亮的时候。
那影子飘到一个崭新的墓碑前,上面写着“爱女罗冰云之墓”没有写生辰八字,也没有去世时间,但却是刚埋下去的鲜活身体,是最适合她的。
虚无的手轻轻一挥,四处立马飘来一群拿铲子锄头的小鬼,三下五除二的将坟头抛开,然后再抬出棺材里的女子。做完这一切又将坟墓垒成原状,一点不见其缝隙。这便是他们长久之来练成的刨坟技巧。
等那群小鬼离开,长生发现那个尸体面目很狰狞,僵硬的脸皱成一团,眉头紧锁,嘴唇发紫,不过身穿一袭喜袍,看来生前是准备成亲的,却也看不出一丝喜气。
只是她看起来死前是受着什么极痛苦的折磨,死后的面容才会这么狰狞可怖。
虚无的影子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开口道“看你的样子似乎没有去冥府,你难道想灰飞烟灭吗?”
呼另一个影子以极快的速度飘来,戛然立在尸体的另一边,惨淡般黑洞的眼睛看着她,然后以极缓的声音说道“你就是长生鬼”
一般刚去世的鬼魂没有理由能留在自己尸体身边,但是她怨气极重,虚无的影子不断渗出黑气。
被认出来的长生鬼索性不说话,就盯着她看。
那鬼惨淡一笑,整个荒野犹如厉鬼嚎嘶,长生愕然不已,心道:她的怨念居然如此之重。
“你用我的尸体可以,但是你要帮我做件事情……”她没有情绪,似乎是干巴巴读出来了一样。
额?什么?让她做一件事情?这只新鬼是不是脑子抽筋了……敢让她这只千年老鬼替她做事情?这世间她还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这身体已归自然,何来的还是你的尸体!”长生还是很好心提醒了她一下。
“我从小和三郎订亲,十五岁前一直和三郎长在帝京的静谧之外,半月前爹爹秘密接我回京,我不懂为何他要秘密接我进京,还秘密为我们举办婚礼。可是三郎在成亲那天带去了一个女子,那女子一见我便双目放光,三郎居然默许她将我带走。我爹爹反抗无果,那女人就将我带去了一个秘密的地方。有人放我的血,也有人摸我身体,被关了三日,实在受不了疼痛便自尽而亡。之后他们将我尸体扔回家中,我爹爹含泪将我埋了,但我不懂,他什么反抗也没有,似乎是认命了!但是我不服,我死的不明不白,而三郎自始至终也没有出现”
长生虽是个影子,但还是皱了皱虚无的眉角,随即想起,这帝京近年来是出现了不少年纪轻轻的女孩儿尸体。问阎王大人她们是怎么死的,结果那脾气暴躁的大人只会吼她。
“长生鬼,你帮帮我吧!我不想长成彼岸花,我也不想带着执念投胎,这样的话,我下辈子会是个坏人的!”
坏人?这孩子是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鬼话,喝了孟婆汤可是连执念都会没有了。
哎!她终究还是放不下罢了……
也罢,反正自己也是个多管闲事的鬼。
阎王不是说吗,“一千年了,你也管了不下一千件闲事儿了!”
“你去麒麟山的结界里等我,那里可保你半年不泯灭。”长生一边说话一边钻进尸体里,那影子却露出惊讶的神色。
睁着朦胧的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慢悠悠站起来,然后看着她拍拍衣服上的泥土,理理头发,捏捏脸颊,最后还抬眸看她一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诈尸吗!”
那影子向后一飘,一句话不说飘去了麒麟山。
长生十分嫌弃的脱下喜袍丢远了,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这么讨厌喜袍。
抬头看了眼落幕的月亮,随便扯出一方帕子遮住脸颊,便头也不回朝着帝京走去。
这鲜活的尸体用来格外顺手,用金灿灿的金子买了一套淡粉色的衣裙,瞬间变成了娇俏迷人的小姑娘。
这身体初来没有磨合好,走几步路很不舒服。索性顾了辆马车,把自己送到了大钟寺门口。
她也要看一看那美和尚,到底是怎样的迷人,能不能也让她五迷三道的去佛堂呆着。
长生正想着,随手便捏出了一朵花,在高挂的斜阳下泛着黑烟。
脚步生莲般迈进寺庙之中,似是优雅过度,引得无数花痴女子对她翻白眼。
长生暗自一笑,手里把玩着花朵,便看着大院之中燃着袅袅的青烟,硕大的供香似乎竖在穹苍中。
长生下意识双手合十,虔诚祈祷一番,再睁眼便是一群女人围上了她,指指点点对她说话。
长生咧着脑袋想要出去,却看着佛堂门口走来的和尚们,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依旧行径有礼言道“各位女施主,已经日中天了,该回去做饭吃了!”
只是瞬间,那群女子便匆匆出了大院,长生眨巴了几下眼睛,却瞅见那和尚送客的眼神。
长生立马解释道“我真的是来拜佛的。”
小和尚又看了看长生手里的红花,露出来一脸“信你才怪的神色”
长生尴尬的收起花朵,然后猛然跪在蒲团上,虔诚对着大门之内的佛祖祈祷。
那和尚不知如何是好,虽说许多女施主打着拜佛的旗号前来看定慧师傅,但是从未真正虔诚的拜过佛。
这女子似乎不像做假的模样,便随她去吧,师傅要出来讲经了,他也只有这点空档的时间才能出来在佛祖前讲经,切不能浪费了。
想着想着那和尚便进去了大堂之内。长生悄悄眯着眼睛,看着殿内出现了好多背影,然后又缓缓坐下,双手合十的看着里面的某个方位。
长生稍稍移了身子,这地方看不开里面,想要移到大堂的正门口。
突然她脑子一抽,自己可是千年老鬼,居然用这么猥琐的动作偷窥人,鬼脸要被丢尽了
随即她大摇大摆的起身,朝着后院走去。来个守株待兔,直接了当的在后院劫持他,一次看个够。
长生难得这么悠闲的在佛堂里赏景,刚刚从前厅走来,便发现这里极尽的奢华,像是用金子堆起来的寺庙,走哪里都金光闪闪,看得人眼花缭乱。
然后走到后院,刹那间便从闪瞎眼的金子中萧瑟下去,眼睛受不了这极速的变化,脑瓜嗡嗡作响。
长生眯着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这才舒缓下来,但是眼睛却睁不开。长生便眯着幽深的眼眸看了看后院。
杏黄色的院墙,青灰色的殿梁,还有苍绿色的古树,在萧瑟的秋季中,显得尤为沉寂肃穆,一点也没有前厅的华丽。居然让长生有一种想要生活下去的欲望。
长生缓步走到古树下,才看清它们原来是菩提树,也只有它们在这萧瑟的秋季依旧挺拔苍翠。
长生双手合十拜了两拜,便听见硕大的古树另一边响起一个孩童的声音,忽远忽近飘进长生的耳朵里。
“夫群生莫不有心,而真心难悟;修行莫不有定,而性定难明;”
长生停住脚步,看见了那坐在树下的小孩儿背影,素色百衲衣衬着发白的脑袋稚嫩稚嫩的,长生居然滋溜吸了吸口水,那脑袋好像酒粮丸子怎么办
“你是谁?怎么走到了这里?”那小孩儿兴许是被她吸溜的口水声吓懵了,连忙警惕站起来盯着她。
长生狡然一笑,望向他眼睛的那一刻,心猛然躁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