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羊肉要到李七儿的店,上等的奶要数王家的,血肚羹得去宋小巴家吃,卖咸鱼的专卖店有二百家之多,就连凉水都有十八种喝法……
武林门外鱼担儿,艮山门外丝篮儿,凤山门外跑马儿,清泰门外盐担儿,望江门外菜担儿,候潮门外酒坛儿,庆春门外粪担儿,清波门外柴担儿,涌金门外划船儿,钱塘门外香篮儿。
即便岑青对于南宋的历史不甚了解,但这些形容临安繁华的最朴素的语言还是听说过的,只不过当时他面对只是一面屏幕,一副长画儿,而当这屏幕与画里的风景变成现实展示在他面前时,他才被狠狠地触动了一下,才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繁华。
一条街道长约百丈,触目所及全是人,茶庄里的伙计在向一对胡人夫妻展示着刚杀青的君山银针,裁缝铺的老板拿起尺剪为少妇商量新衣的做法,酒楼外挂出牌子写明了今日新推的菜品,客栈外的几匹骆驼上堆着刚采买的丝绸,摆地摊的小贩儿摇着手鼓用力地吆喝,苦行的僧人托着钵盂为善士念佛……更有那身着白衣的文士手执酒壶迎风长吟,珠帘后的少女害羞地露出小脸儿,红墙内银铃般的笑声随着秋千越荡越高,胖乎乎的娃娃吃力地在糖人摊前踮起脚尖……
这儿没有汽车喇叭滴滴出的喧嚣,也没有高楼大厦映照出的繁忙,更没有一双双黑眼圈背后的疲倦憔悴,眼中看到的只有悠闲、富足、文明,就连家中拌嘴的也偶尔会蹦出几句诗文,忽然相视而笑,少了些俚俗,多了些俏皮。
——而这,还只是小小的岳阳城,却不知那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的杭州又该是何种景象。
前世高楼林立,十万人家不过是个大点儿的城镇,但这里的民居最高不过两三层,十万人家平铺在一片土地上,那该是多么壮观的建筑群。
岑青被自己忽然间生出的想法惊住了。
把那个热血书生打发走以后,岑青只郁闷了片刻便融入了这个城市,这种热闹与繁华,在前世里只有儿时逛过的庙会才能见到,后来的那些庙会沾染了太多的现代气息,反而让他生不起去逛的心思。但在今天,在这个相隔千年的地方,岑青再次寻回了儿时的感觉,这是属于他的狂欢节。
在徐家混沌摊上吃了半碗馄饨,到张家铺子里买了两张烧饼,路边的糖葫芦架上偷偷取下几串,又在那人惊忙的表情里丢下几枚大钱……午时刚过不久,岑福的背后就已经满满地背上了一堆采购来的商品。
“我怎么觉得自己跟个女人似的?还是说购物狂不分男女?”坐在拱桥的栏杆上,岑青一边啃着烧饼,一边看着岑福身上的货物,眉头紧紧地皱起,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
岑福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相处只有半天,这位新主人的心思真是古怪地让他看不透。
岑青忽然抱起那堆货物,冲着河水抛洒下去,一条小船恰好从桥底经过,船上的人们看到众多礼物从天而降,顿时响起了一阵欢呼和笑骂。
“这就是宋人?”岑青托着下巴趴在桥栏的狮子上,冲那小船挥挥手,望着那同样挥手远去的人们喃喃道,“这就是宋人!”
家仇国恨的宋人,自信谦和的宋人,开放自由的宋人。
“不过,哪里能买到刀剑呢?”岑青欢喜过后又开始苦恼,他已经转过了三条街道,不是没有见过铁匠铺,但那些铺子里卖的只是农具。
“若要买刀剑,只需到花石桥街前的镶金记,不过那里卖的全是未开锋的装饰品。你若要买,还需先到官府登记,领取凭证。”有个路人听到了岑青的嘀咕,好心地为他指路,不过看见岑青脸上的为难之色后又低声道,“当然啦,如果想买管用的家伙,就到岳阳楼北街尽头的如意坊,去了就说是金老九介绍的,不管是大宋、金国还是西夏旧辽的兵器都应有尽有。”
岑青噗嗤一声笑了,果然还少说了一样,狡猾精明的宋人,也只有这样的性格,才能挑动整个亚洲的商业,才能汇聚半个世界的财富。
“走,我们去岳阳楼。”那人的话对于渐觉疲累的岑青来说无异于注入了一支强心剂,他立刻又兴奋起来,如意坊,金老九,多么神秘而又熟悉的感觉啊,一如前世里办证刻章刻章刻章请拨打某某号一般。
岳阳楼位于岳阳西城门外,楼高三层,飞檐斗拱,西望八百里烟波浩渺的洞庭,而碧波万顷中一点青黛,便是那君山了。
虽说此楼在城外,但依然热闹非凡,沿湖是一道长长的集市,店铺紧簇,码头林立,岳阳楼虽说位于集市正中,却专意被留出了方圆百丈的开阔地面,便于游人登临。
楼下的湖边有栈桥和渡船,若是花上几十文,就能横渡湖面到君山览胜抒怀,如果能再阔绰点,便可以包一叶扁舟,与三五好友游览湖光山色。还有那穿梭于楼船画舫间的小艇划桨翻飞,不断地把酒水生鲜米粮调料等货物从岸边的码头一一送上湖面即将营业的酒家。
午时刚过,那些楼船画舫还没有开始经营,只有到夜幕降临月上柳梢,它们才会点上灿烂的灯火招徕顾客,到那时凉风习习,丝竹声声,舞女翩翩,美酒荡漾,有钱的文人雅士们沉浸在这奢靡的气氛中吟诗作对,议时论政,最后在微醺之中迷醉过去,直到日上三竿。
岑青已经坐了一早上的渡船,此刻对于游船没有多大的兴致,尾随着三五个游客登上了岳阳楼。
阳光灿烂,水波粼粼,湖风扑面而来,让人身心俱爽。
然而在岑青的小心思里最爽的却是:没有人圈起地来收门票。
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范仲淹。
这篇旧文,岑青曾经有一段时间闭着眼睛都能倒背如流。
今日登临岳阳楼,他记忆中自然而然浮现这段文字,可惜只背到“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这句后他就郁闷了,因为后面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硬接了一句“雄州雾列俊采星驰”之后感觉有些不对味,愣怔片刻才发现自己把《岳阳楼记》和《滕王阁序》弄混了。
对比起其他穿越前辈们个个过目不忘,他觉得自己活得实在丢脸。
登斯楼也却连《岳阳楼记》都无法全文背诵,岑青在楼上也没了剽窃其它诗词的心情,只匆匆地把那镌刻在楼上的文章重新复习了一遍便偷偷地下楼,顺手拉过一位过路书生:“兄台,可知道附近有个如意坊在哪不?”
“哎呀,你这人竟如此粗鲁。”那路人忙不迭地避让开来,像是沾染了瘟疫一般,“不知不知,快走快走。”
啊哟,你这人居然这么傲娇……岑青不信邪,就站在楼下,逢人便拉过来问如意坊在哪。然而大多数人听见之后都是纷纷躲闪,唯恐避之不及,岑青纳闷许久才有好心人匆匆朝一个方向一指,又赶忙用袖子遮着脸走开了。
这如意坊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这群人表现得如此奇怪,岑青的兴致更浓了,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走了约有二里地,他才发现竹林中一道半掩朱门的幽静院子,门前牌匾上一串狂草,分辨许久才看明白:“如意赌坊”。
不就是个赌坊吗,这群大头巾,真绿茶婊也。
岑青嗤之以鼻,抬脚跨过门槛,刚要推门进院子,便听见空中传来一阵怒骂:“你们这些狗杀才,敢把老爷吊在这里,待我那朋友过来,先把你们全部拉进县衙打板子,再判流徙三百里!”
岑青一愣,听得这口音有些耳熟,抬眼观瞧,还真是个熟人,不久前见过的。
“哟,这不是孔孟门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