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女侠不辞千里, 从天山赶来这里, 怎么这便走了,容贫尼尽尽地主之谊才是。”
江离不曾开口,倒是慈航静斋的斋主先开口留客了。
这毕竟是她们的地盘上, 练霓裳这来去如风的,倒显得慈航静斋没有待客之道了。而且这气势, 她明明不曾有半点失礼, 但那气势,仿佛碾压了整个慈航静斋。算起来,她才是和慈航静斋斋主一辈之人。
无论练霓裳是否留客,至少态度得拿出来。
这下子, 让江离确定了,她果然便是练霓裳。
曾经, 不止一个人误会江离是练霓裳, 不过后来她自称名姓,剑扫江湖之后,便没有人再提了。
江离就是她自己, 不用像谁,更不用是谁。
不需要解释,看她的剑,这就足够了。
但这一刻,江离发现,她与练霓裳,真的有些像。
并不是容貌上的。
除了那一头白发外,她们的容貌并不相似。若非如此,怕是早有好事者,就算认为江离不是练霓裳,怕是也要觉得,江离可能是她的女儿。
江离容颜如冰雪,剑亦然带着几分森然冷意。
而练霓裳的容貌,与她的性格并不相似。她的眼若秋水,肌若玉石,看上去颇有温婉之态,偏偏有一双桀骜不驯,直飞入鬓的长眉。别的不怎么相干,唯独这一双眉毛,能够全是她的几分性格。
如今她已经老了。
美人迟暮。
可是练霓裳的心不老。
她脊背打的笔直,昂首跨步之间,带着几分英气。
两人像的是心。
某种程度上说,她们不同之处很多,可以找出一千点,一万点,但却是同类人。
听到挽留之语,她摇头道:“我想见一见,她究竟是何模样,既然见到了,也便够了。”
练霓裳就是一个性情中人。
听到别人说,如今江湖上,又出了一个白发魔女,饶是她心中已静,本不打算再履红尘,也生出了几分好奇。等到江离因为南王府叛乱一事儿,明满天下,练霓裳终于下定了决心,来见上她一面。
江离之前,曾经在桂地巧遇误会她是练霓裳的王书生。
再加上她行踪虽然不定,却也多次露面,练霓裳单人一路寻来,终是在之前遇着了碧秀心,从她口中,知道了江离在慈航静斋。
江离听了练霓裳的话,她淡淡道:“练前辈若是有意,不妨一同离开。”
练霓裳要走,她当然也要走。
既然两个人脾气合得来,聊上几句也不错。
练霓裳这次并没有拒绝,她轻轻点头道:“我在前方山道……”
话音未落,她已经到了视线的尽头。
江离看向了慈航静斋的斋主,道:“多谢。”
观《慈航剑典》之后,她确实有所收获,她虽然不喜慈航静斋,但事事分明,得了好处,就该道谢。
说罢,江离又道:“尚未见识静斋卓绝剑法,不知走前,可有幸一观?”
慈航静斋斋主道:“贫尼早熄争斗之心,这剑法,不提也罢。既然江县主想要见识,清惠,你来吧,还不谢过江县主指点?”
她手上的伤是一回事儿,更多还是,之前若是说大意,一时之间输了,也就罢了。
此时严阵以待,要是再输江离一次,那么脸真的不用要了。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梵清惠去。
梵清惠水平她很清楚,资质还逊碧秀心一筹,赢的希望极其渺茫,不过若是梵清惠输了,到时候场面很好园回去。而且,她说不定还能知耻而后勇,借此突破一直以来的障关,彻底晋入剑心通明的境界。
这么一来,也算是把江离当做磨刀石的意思。
梵清惠道:“是,师尊。”
江离自然看出了其中深意。
她出了慈航静斋大门,随手取了旁边一节枝干,又用呆在门口的荆无命的剑,再削了一把木剑。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的剑,削的比原来快了不少。
寒寂打慈航静斋斋主不错,但对付梵清惠,江离不用拔剑。
江离削好了剑,将剑还给荆无命,说:“刀剑无眼,斋主既然派晚辈来战,我便以木剑迎之,也不算以大欺小了。”
言下之意,她把自己当成和斋主一辈的,梵清惠就被她当成后辈了。
梵清惠面色微变。
江离并没有羞辱她的意思,她可没那闲工夫想到这里,只是在她看来,她与碧秀心,算是半师之缘,这么算下来,梵清惠就是晚辈。
这话一出,武功低微的静斋弟子觉得她有前辈风范,之前不曾拔剑,如今更是只用一木剑,倒是名不虚传。
江离实际年龄多少,她从不曾说过,因此没人知道。
不过许多人看着她的白发,料想她驻颜有术,这一番武功到了如此程度,想来也不会很年轻了。但是真正的高手能够以眼观骨,知道骨龄,而且气机交感之下,对方年龄大致也就了然了。慈航静斋斋主武功或许逊色些,但她几十年养气,境界是绝对不低的。
她也知道,江离年龄最多就双十年华。
那么她这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也就更为可怕了。
江离随意的拿着木剑,道:“若是我出手,你不会再有出剑的机会。”
她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大意,而是确实自信实力。
梵清惠冷静了下来。
她手上握着色空剑。这和碧秀心的剑是一对,后来传给了师妃暄。
江离若是握着寒寂,大橙武可是天下间一等一的神兵利器,色空剑与她硬碰硬,必然只有损毁一途。但此时江离手中是木剑。木剑极为脆弱,为了保护它不被损毁,江离受到的限制更多,甚至还不如空手,以指代剑来的畅快。
梵清惠并不指望她能够胜过江离,但她并不是没有求胜之心。或许,江离手上的木剑,会是她的突破口。不求伤到江离,若是能断了她手中木剑,也算赢了。这么一想,梵清惠也觉得未必没有可能。
一片白云飘了过来。
慈航静斋位于峰顶,藏在云深不知处,离天本来就近。
这云仿佛低的要落了下来。
就在这一刻,梵清惠动了,色空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思,发出了一声轻鸣。
色空剑,仿佛变成了一朵盛开的花。
乱花渐欲迷人眼。
剑花很快就靠近了江离。
梵清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定在了剑上,她没有奢望能够伤到江离。
这是她全神贯注的一剑,也是梵清惠自觉距离剑心通明境界,最近的一剑。
仿佛一剑斩出,她就真的能够晋入剑心通明境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除了梵清惠的师父,她已经不再看了。
梵清惠的想法确实是很好的。但是她忘记了一点,最重要的一点,最重要的目的不是赢了江离。她已经舍本逐末了。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即使这样,她赢了江离,又有什么用呢?没人会觉得,她真的有本事赢了江离,哪怕是她自己。
最后,这把剑根本没有靠近江离。
她只轻轻伸出手,微微一点,梵清惠的剑,便从手中脱落了。
江离转身走了。
只有一声轻叹留了下来。
她说:“不过如此。”
梵清惠愣愣的,她看着江离的背影,与荆无命一起,消失在山道尽头,恍然惊醒。
“清惠,你明白,为什么你的资质不如秀心了吗?”她的师父问。
她这会已经明白了。
梵清惠拿着色空剑,对着她一缕长发斩下。
练霓裳没有走太远,江离很快便与她并肩。
两人走在山道上。
练霓裳道:“剑法一道,你已然登峰造极了。”
即使如今的她,容纳天山剑法、反天山剑法于一身,剑法造诣不俗,却仍然做不到江离那般举重若轻。这么一看,武道之路,当真后浪推前浪,绝无半点侥幸可言。
若是初踏江湖,江离听到这番话,或许坦然受了。
江离却道:“若论剑法之技,我自当仁不让。但若论向剑之心,远不及也。江湖之大,多走走看,必会有所收获。”
真正的剑客,才有一颗求道之心。
西门吹雪、叶孤城这样的,才是真正的剑客。
练霓裳也不是剑客,她只是用剑之人,听了江离的话,深以为然,便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两人都不再开口,只有隐隐鸟鸣相伴。
荆无命更不是多话之人。
如此一来,直到走到山下,在渡口处看到了碧秀心,沉默才被打破。
此时江边,已经多了一艘船。
碧秀心目光直直落在江离身上。不过半日不见,碧秀心发觉,江离似乎又不一样了,好像她又进了一步。要是这个顿悟速度,也难怪江离武功如此可怕。
练霓裳则是第一次见她,没有对比,当然不会发觉。
她问:“江姑娘……”
江离淡淡道:“我赢了。”
碧秀心也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江离又道:“若我所料不错,令师妹想来近日便可晋入剑心通明之境,静斋后继有人。”
碧秀心松了一口气,她不再问细节,而是微笑道:“那就好。”
练霓裳一个纵身,落到了她的船上,道:“有缘再会。”
江离明白了练霓裳的意思。她做事十分果断,并不拖泥带水,若是打算回天山,必然不会说这话,看来她会在江湖之中,再走动一番了。
这也没什么不好。练霓裳确实是一个值得人喜欢的女子。
江离也道:“有缘再会。”
作者有话要说: 沉迷中国诗词大会无法自拔,恍惚才想起,我还没码字呢。
我今天的诗词大会还没看,容我去补补。</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