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您既知我的身份,便知我是不应该活着的人。请您此后再也不要提起,这个世上您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我的性命也都在这个秘密里。您就当我是路上救回的一个孤女即可。”
凤吟天站起来,伸手将她扶起:“你尽可放心,我只是为劝慰你才提起,以后不会再说。”
“明知我一身麻烦,为何救我?”阿迟又问。
凤吟天目光澄澈而坚定:“事涉本家,我不能置身事外。”
阿容想起爹爹临终的嘱咐:“爹最后的话,让我去找凤什么人,他没来得及说完……凤公子,如今我在这里举目无亲,爹的意思是让我找谁?”
“应该就是我,凤氏族长。当年老族长留下的规矩,凡我族人有难,族长理当全力相助。”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并非凤族人……”
“只要你是凤朝山的女儿,便是我凤族人。”他打断了她。
阿容闭紧了嘴巴,垂下了头。半晌又抬起眼睛:“凤公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讲。”
“我们一家在此平静地住了十年,为何会忽然被发现踪迹?”
凤吟天目光中寒光隐现:“你怀疑有人告密?”
阿容默默地点点头。
凤吟天沉思了一会,说:“若是有人告密,那么告密者必是知道你们身份的人。你们的身份还有谁知道?”
阿容摇摇头:“从未外泄,即便是弟弟凤小池,也不知道我和娘的真正身份。”
“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近年来月照国皇帝的情报技术越发精进了,是他自己发现了你们的踪迹……”
这应该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了。阿容眼神暗淡道:“凤公子,我没有问题了。”
“人生坎坷,世路艰辛,且慢慢走下去吧。以后你便在我这里住下……以新的身份!”
“新的身份?”阿容茫然地看着他。
凤吟天深思地说:“从此你不能再叫雍容了,这个名字镇子上很多人知道,宗岳也知道。你好好给自己重新想个名字,其余的事情我来。”
他开门出去了,留下又是毫无头绪的阿容。
此刻已经黄昏,她竟然从早上昏迷到了现在。房间内静悄悄的,阿容忽然又想起那个梦。那温柔美丽的山坡,轻松愉悦的心情,都让她久久沉溺,恨不得真的进入梦中。然而梦中的她身边分明还有一个人陪着,她却始终想不起他的样子。越想不起她便越要往梦中深处想,试图努力捞取一点依凭,来慰藉可怜的现实。
她发起了呆。
一会儿,云妈妈带着两名婢女端着一碗参汤和一碗红枣汤上来,云妈妈说:“小姐,请先喝参汤吧!”
听称呼,想必凤吟天已经有所关照。
身着绿衫的婢女呈上参汤,云妈妈亲自用匙子喂阿容喝了。过了半晌,身着桃红衫子的婢女又将红枣汤端上来,云妈妈依旧喂阿容喝了。
因为心结初步解了,两碗热汤下肚,阿容浑身渐渐有了热气。云妈妈指着婢女介绍说:“绿衫子的叫碧云,红衫子的叫碧桃,以后她们就专门服侍小姐。今日暂且这样,过两日公子还会叫人在前边重新给您布置屋子。”
阿容急忙拒绝:“无需这样繁琐,我一向简净。”
云妈妈笑着说:“都是公子的主意,小姐您只管安心!”
一个时辰后,碧云和碧桃将阿容带下楼,来到餐堂。凤吟天已经就坐,桌上两碗粥,四五碟小菜,就他一个人。
阿容迟疑地站在门口,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凤吟天站起身,将身侧的椅子拉开,对碧云说:“将小姐扶来坐下。”
碧云碧桃一边一个扶着阿容,坐到了那张椅子上。
阿容局促不安。
凤吟天说:“你一天没好好吃东西了,挑些你爱吃的菜吧。”
阿容默默捧碗拿筷,身后的碧云立即为她布菜。
阿容的眉头皱了皱。她早已经不是金枝玉叶,什么事情都是自己动手,如今这排场,令她非常不适应。
凤吟天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表情,看了一眼碧云。碧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依旧站到了阿容身后。
凤吟天问:“是否不习惯?”
阿容抬起眼睛:“我只是小门小户的平凡女子,让您见笑了。”
凤吟天端起了碗:“如此甚好,我们自己吃吧。”他看了看身后的碧云碧桃和门边的云妈妈:“你们自便!”
三个人无声退下。
阿容也端起碗开始喝粥,却不夹菜。但他对她依旧陌生和遥远,她的紧张与不安无法稍减。
凤吟天并不看她,一边喝着碗里的粥一边说:“这是家里唯一的餐堂。”
阿容没听懂他的意思。
“要不我端着碗到外面去吃?”
阿容明白了。原来他完全明了自己的不安和局促,他在试图让自己适应和接受。
她当然不能害他端着碗出去吃,便伸出筷子,到距离最近的盘里夹了一筷子醋溜黄瓜丝。
入口爽甜,清脆。
她刚想夹第二筷,五个菜碟子都到了自己碗前。
凤吟天放下手里的碗说:“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阿容点点头,心想,你吃饱了,该先走了吧?
她期盼他先离开,她才能轻松吃完接下来的饭菜。
然而凤吟天一直端正地坐在旁边,眼睛看着门外,手指敲着桌子,似乎在想着什么。
阿容很快吃完了碗里的粥,刚想放下,凤吟天唤过碧云:“给小姐再舀一碗粥。”
阿容急忙说:“我已经饱了!”
凤吟天毫不动摇:“陈往真先生是凤家养的最好的医师,手段不比宫中的太医差。他说你身体本有亏损,昨夜一夜尤为厉害。所以先从饭食上补起,每餐都必须定时定量。”
阿容气结,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在他面前,她不能解释,不能拒绝,更不能像在爹娘面前一般矫情耍赖。只好端起碗,再次埋头喝粥。
两碗粥喝完,她后背出了一层薄汗,一半是吃得热出来的,一半是紧张和不安导致的。
碧桃和碧云无声地收拾了碗筷。凤吟天依旧坐着,她便也不动。凤吟天问:“你想好自己的名字了吗?”
阿容垂下头,凤吟天看着她弧线优美的脖颈,颊上柔嫩的肤色,还有眼帘上的睫毛,纤长,细密,眨眼间,一缕水光一颤,他的心也无由一颤。
阿容抬起眼,眼中漾满水色,却分明努力克制着自己:“我因为在悦榕阁耽误了时辰,回去竟……天人永隔。一切皆因为我的迟到。便叫我凤迟迟吧。”
“凤迟迟。”风吟天喃喃念道,三个字在他唇舌间萦绕一圈,复又沉寂,仿佛他某些无法言说的心思。“虽然欠了明快,却别致。我便叫你——阿迟吧。”
阿容点头:“阿容从此消失,此后我是凤家的阿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