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得到某样东西,必将付出另外一样。
力量如此,权力也是如此。
军人抛头颅洒热血,大多数是为了个人地位的提升,没有全然的无辜。
将军拼尽全力,战死也不后退,大多数也是因为就算后退了,也难逃失职之罪,还会祸及家人。
帝王之家的人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只是为了得到皇位,过程中死去的人,无论是他们自己的,还是对手,都没有全然的无辜者。
那样死去的人,并不包含在苍生筹码之中,因为他们本来就将自己投入了到了那场赌博中,不在乎牺牲与否,只在乎输赢结局。
林攸所说的,并不是那样的人,这是此刻在战场中死去的人,不会让她觉得痛苦难过的原因,因为每个人都有为之死去的理由。
因为你喝醉了酒,所以撞死了人,被撞死的人何其无辜?
因为你遭遇了不幸,便报复社会,被你砍死的人何其无辜?
因为你想陷害对手,便给他下了药,让他祸害了一个无辜的姑娘然后还拍照,被祸害的人何其无辜?
因为你想当皇帝,便在赈灾款里做手脚,只因为负责这次赈灾的是你的竞争对手,因为灾难死去的人何其无辜?
那些因为各种各样的欲望,而被无辜牺牲的人,那些原本正常生活,对明天充满希望的人,那些前一刻还在微笑着,下一秒却停止呼吸的人,都是莫名其妙成为筹码,被上位者随意抛弃的人。
那样的罪,是林攸所无法容忍的。
这并不是圣母,而是基本的道德。
就好像在地球时,她可以和前一刻还生死相搏的人成为朋友,却一定要杀死本没有直接伤害她的希维尔一样。
无论是白祈冰还是娜塔莉,那些人和她之间的对立,并不是不可调和的,只是在当时的那种环境下,必须对立罢了,立场不同,决定便不同,就好像政治游戏,前一刻还是对手,下一刻也许就会合作对付另外一个人。
朋友可能变成仇人,相对的,仇人也可以变成朋友,只看你如何选择。
她所不能原谅,其实是她自己曾做过那样的事。
前世做的一切,无论套上怎样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无法否认的事实是,她召唤来了虫族,差点毁灭了地球,之前进攻周朝和昆仑,还可以说是因为恩怨,还可以说是报仇,然而扯进整个人族,就真的是丧心病狂,不折手段了,哪怕那时她被魔诱惑,但是做出的决定,依然让林攸无法接受。
也正是因为自己曾做过,也正是因为格外讨厌,所以她才会对艾琳娜说,她不希望和艾琳娜最终变成敌人。
艾琳娜沉默了一会,轻轻一笑,“林攸,我真不知道该说你善良,还是残忍,你明明那么冷血残酷的一个人,却总是说出一些悲天悯人的话,不觉得很违和吗?”
“这不是悲天悯人,而是最基本的道德底线,就算你和大王子彻底翻脸,也请不要祸及无辜的普通人。”林攸微微皱眉。
“啊……我真要好好纠正一下你的三观了。”艾琳娜笑着说道,眼里却一片冰冷。
“林攸,你可知道,无数的人中,聪明者只占不到百分之一,剩下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愚昧的,不要说可以指导他们,让他们变得聪明,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之中,有些人已经位极人臣,你敢说他智商不够吗?不,他们足够聪明,但是依然愚昧。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少数人却要说真理为大众所知,为什么?因为大多数人恐惧他们所不知道的东西,面对神秘,他们要么崇敬你,要么,就毁灭你。你觉得为他们好,在他们看来却是在害他们,你所谓的保护,在他们看来,就是高高在上的怜悯,而他们觉得自己并不需要。”
林攸的微微瞪大了眼睛,后退了一步。
艾琳娜冷笑,“神之所以不插手人间的事情,你以为是因为冷漠吗?不是,是因为人类的愚昧和贪婪,是无止境的,他们一旦抓住某样东西,便不会松开手,至死方休,好比这场战争,就算我不打下去,帝国内部的人也不会同意的,没有兽人,我们哪来的奴隶,没有奴隶,矿场该如何运作下去,普通人类怎么经营自己的土地和作坊,狂热的武士和剑师怎样获得功勋,再放大,兽人难道就想打下去?但是他们不愿意做奴隶,就必须抵抗,而你所说的无辜的平民,他们并不愿意相信战场上的残酷,哪怕亲眼见到,也会说这只是偶尔一次,他们只会在茶馆,在街边,鼓吹着帝国强大论,鼓励着别人去当兵,去抓捕奴隶,每个人都想做获利者,每个人都想过更好的日子,可是更好的日子从来不会从天而降,每个人,都是利益的相关者!都是吃蛋糕的人!“
林攸再次后退,心中震惊,她不愿去深思艾琳娜的话,因为她不愿去猜想前世清霖所承受的一切背后真正的原因,也不愿去否定自己一直所坚持的一切。
如果真的是那样,岂不是说从来没有无辜的人,岂不是说……任何人……都是死有余辜!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黑的。
艾琳娜前进了几步,按住了林攸的肩膀,“你和我本来就是一样的,你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为自己的懦弱和不安找借口,真正善良的人从来都没有,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着黑暗,你所说的苍生,从来都不是你想保护的人。”
“或许,人类就是魔的一种。”清霖的话再次回荡在耳边。
林攸的眼神有些恍惚。
“艾琳娜……或许……我需要休息……”她轻声说道。
艾琳娜深深的看着林攸,“好吧,你可以去休息,洗个澡,放松一下,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是不是新的一天,林攸不知道,她站在浴室里,水流冲下雾气蒸腾。
镜子中的人渐渐模糊,看不真切。
林攸脖子上的珠子闪着微光,她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抖着。
许久,她终于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底平静无波,再也没有之前的迷茫和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让人心颤的冷意和决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