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来了,三春便把他往房里请,李忠摆摆手:“不了,这么晚你们也该歇着,我只是来看看那药够不够。”
三春道:“够了,谢二爷关心。”
李忠一笑,满满的愧疚:“你还谢我作何,你还不是为救我师妹受的伤。”
三春手中拿着那条没洗干净的汗巾,李忠见了问:“那是什么?”
三春如实道:“果郡王的。”
李忠也就想起是怎么回事,指着那湿哒哒的汗巾:“果郡王是哪号人物,皇上一出手就赏了万两白银呢,他还差你这条汗巾,扔了吧。”
三春将汗巾举在眼前看了看,道:“王爷一片好心,扔了显得不尊重人,既然洗不干净了,回头我做一条,麻烦二爷帮着还回去。”
李忠点头:“行啊。”
两个人站在窗根下说了半天的话,只等感觉再无话可说,李忠就告辞转身离开。
三春忽然想起了他上次求娶的事,下意识的摸了摸腰上方,母亲的遗愿是要她活下去,她迟疑下,喊道:“二爷!”
李忠猛地回身:“什么事?”
三春走过去,双手揉搓着汗巾。
见她羞于启齿,李忠一拍胸脯:“啥事你说,但凡我能办到的。”
三春一抬头,平定了心绪,道:“上次二爷说想娶我……”
话到这里,抿嘴看着李忠。
李忠一愣,面上极度不自然,挠着脑袋讪笑道:“那事……”
忽然哈哈一笑:“我同你说笑的,不想你竟然当真,我一直当你是晚辈,像对大春二春一样。”
三春只觉那脸上火烧火燎,仿佛谁突然扇了她了一巴掌,想装着无所谓的笑一笑,只是抽动下嘴角。
李忠走了。
三春呆呆的站在院子里,风掠起她的头发,也撩起她那单薄的衣衫,而攥着汗巾的手冰凉冰冷,一直凉到心底。
冷的受不了,回到房内,十九姑和衣而睡,那睡相完全不像一个姑娘,三春拉过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就继续坐在炕上发呆,灯油没了,房里突然一片黑暗,她从身上摸出母亲的遗物,紧紧贴在心口。
彼时她还小,还生活在母亲身边,经常听到家里的仆妇们背地里议论,说父亲因为母亲美貌,没经过大夫人同意就在外头将母亲收做侧室,后来带回府内,大夫人闹得天翻地覆,总归父亲是一家之主,压下之后,母亲的厄运也就开始了,大夫人经常鸡蛋里挑骨头的为难母亲,母亲都忍气吞声的捱了过去。
一天天,她长大了,她见不得旁人欺负母亲,于是三天一小架五天一大仗,同大夫人和大夫人的两个女儿打的热闹,经常给对方挠破了脸薅掉了头发,她却从来没有哭过。
后来,父亲见家里实在乱得不像话,就将她打发到祖父那儿,在祖父身边过的那年是她最开心的时光,祖父博学,又慈蔼,对她这个类如孤儿的孙女格外疼爱。
但好景不长,祖父病故,她只能再次回到自己家里,于是家里又开始燃起了战火。
想起这些,她侧头看看胳膊上的伤处,一刀算什么,痛得只是在身体,可是祖父没了,母亲没了,乳母也没了,人世间最疼爱她的三个人都没了,这番痛却是在心头,且母亲死的那么惨,所以,她要听母亲的话,咬牙活下去。
将那条价值连城的帕子揣好,蒙上被子睡觉,不多时,泪水便将被角打湿。
次日一早,不经意的一个翻身,压到了伤口,三春痛得惊醒过来,眯眼看过去,十九姑的被窝里已经空了,隔着窗户传来嗨哈之声,不用问,十九姑又开始练功。
三春起来,端着盆去井台边打了些水,劝十九姑道:“你受伤呢,当心扯坏伤口。”
十九姑伸直了胳膊给她看:“我师兄的金疮药很是了得,不耽误我练功,你不习武不懂这个道理,三天不练手生脚慢,五天不练即成门外汉,练功可是一天都不能偷懒的。”
三春绞了手巾擦着脸,她既然不听,也就由着她了。
洗漱干净,梳理整齐,因为受伤需要将养不必去肉铺帮忙,三春决定去街上买块尺头,缝一条汗巾还给果郡王,一路低头走着,边走边想心事,不成想竟在抄手游廊上遇到了赶着回王府的李忠,她若无其事的给李忠屈膝施礼:“二爷这就回王府么?”
李忠点了下头,待擦肩而过,又站住了,想起昨晚的事,他颇有些惭愧的样子:“婚事不成,你在这个家里仍旧没人敢欺负你,谁要是欺负你,你只管告诉我,我时常不在家,果郡王府很好找的,可着北京城没人不知道,你去王府找我,看我回来不打断他们的腿。”
三春嘴角含笑:“没人欺负我,我所做的都是一个丫头该做的。”
她虽然满不在乎的样子,李忠却是表情复杂,心情也复杂,天上突然掉下个侄女,颇有些措手不及,当下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谎称自己着急,匆匆离去。
三春也往前头而去。
不远处,崔氏给小福搀着正在赏花,其实杏花还没开呢,冒出了些许的新芽,这位李家大奶奶实在闲的难受,听小福说大户人家的奶奶小姐,没事的时候就赏赏花散散步,她就学了过来,刚好撞见三春同李忠在曲廊上交谈。
小福讥笑道:“倒是个有心的人。”
崔氏不明所以,问:“你说谁?”
小福指着三春的背影:“还能有谁,她可是成日的黏着二爷,梦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为李家二奶奶呢。”
本以为自己这番挑拨崔氏会勃然大怒,没料想崔氏却喜滋滋的问:“真的?”
小福愣愣的点了下头。
崔氏刚好抓着一根枝条看新芽呢,高兴道:“这是好事,二爷他也老大不小了。”
说着话手一松,那枝条恰巧弹在小福脸上,啪的抽出一条血红的道道,小福痛得哎呀一声,崔氏却充耳不闻,掉头就往回走:“这事得告诉老太太。”
小福有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感觉,好不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