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李忠回到庙寺街。
铁匠铺熄火,肉铺打烊,李家大门紧闭。
他于肉铺前站了很久,脑海中是三春摆弄那些猪肉的场景,再想起允礼的话,内心油然而滋生出深深的歉疚,唯自己拥有功名利禄,三春才能荣华富贵,这是相辅相成之事,若今个允礼不说,他恐一辈子领悟不出。
打定主意,敲开侧门,见是他,老张道:“二爷回来了,今儿家里大喜呢。”
想着大春已经成亲,二春待字闺中,李忠问:“有人给二小姐提亲了?”
老张摇头:“不是二小姐,是大爷。”
李忠惊呼:“我哥纳妾了?”
老张一愣,继而道:“二爷说的这是哪跟哪呀,大爷敢纳妾?是大爷买了个官。”
原来如此,李忠朝老张屁股踹了一脚:“你以后说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老张摸着剧痛的屁股,忙跑回门房去了。
李忠大步流星赶回内宅,刚至上房院,就听老娘屋里笑声连连,待推门而入,见一家子都在,包括贵才,连一直如隐者的李子儒也在,个个脸上过年般的喜庆,他明知是什么,故意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仿佛丈夫现在已经是官老爷,她已经是官太太,崔氏趾高气昂道:“可算把你等回来了,还不赶紧恭喜你大哥,你大哥要做官了。”
李忠就哈哈笑着:“恭喜大哥,不过,你说你一个杀猪卖肉的,会做官吗?”
前半截话听着很受用,后半截却让李孝不高兴了,气呼呼的:“杀猪卖肉怎么了,刘备还是卖草鞋的呢。”
崔氏也撇嘴道:“你大哥可比你强多了,你成日的就知道打架斗殴,现如今不也做了两个王府的教拳师傅,你大哥打小就老实巴交,当然会做官。”
李老太太用烟袋杆子一指李忠:“你这破嘴,明明是大喜的事,瞧你给搅合的。”
李忠佯装拍了下自己的嘴巴:“算我不对,不过大哥你买了个什么官?”
李孝道:“没定呢,托了个人,银子已经使上去了,说得听信。”
李忠敛尽笑:“还没一定的事呢,瞧你们像是我大哥立即走马上任似的。”
李孝斜他一眼:“这事差不了,多少年的朋友。”
李忠从来不知大哥有朋友,只知道大哥甚少与人交往,甚至因为自己交游广,没少挨大哥的训斥,所以十分好奇,问:“你那朋友是谁?你花了多少银子?”
李孝见他刨根问底,本懒得说,可是不说又恐他没完没了,就道:“我那朋友你也认识,就是果郡王府后厨的管事李全,他曾随果郡王在宫里住过,门路广,认识的都是一品二品的大官,至于多少银子,也没花多少。”
一旦涉及到钱财,他便讳莫如深。
崔氏忍不住道:“没花多少?老天,你把家底都动用了,足足五百两,我可告诉你子儒他爹,我就指望跟你享福了。”
“五百两!”
异口同声,李老太太、大春、贵才、二春、子儒、李忠,都为这惊天数目而震惊,或许大家震惊的不是买官需要五百两,其实想买官远不止五百两,动辄上万、十万的都有,五百两只是李全答应为其打点疏通关系的好处,大家震惊的是完全没料到李孝如此富有,他成天的哭穷,一文钱差点掰开两半花,穿就那么回事,吃也那么回事,守着肉铺,除非家里有大喜事,否则很难见到荤腥。
给崔氏捅漏了,李孝狠狠的剜了老婆一眼,道:“白寿年如何,花了三千两至今没信呢,开绸缎庄的徐老爷如何,上万两,也才买了个后补,礼部挂了名,不知猴年马月能补授实缺呢。”
谁都知道,没有实缺,不能走马上任,就甭想将花掉的银子给赚回来。
虽同在一个府内,李忠对李全并不十分了解,只知道他是主管后厨的,见过几面,此人圆圆的一张脸,见人先笑才说话,非常圆滑,李忠有些担心,怕大哥这才五百两银子打了水漂。
李老太太叹口气:“你说你,好端端的开着买卖,非想做官,等子儒高中状元,你是官的爹,一样荣耀。”
李孝道:“他是他我是我。”
没人知道他为何突然想买个官做,独他自己明白,轮财富,自己不敌沈老爷,将来如何能把亲生骨肉沈珺宝要回来,倘或自己做了官,那就不同了,无论官职大小,都是吃皇粮的,而他沈老爷再富有,也是草民,尊卑贵贱,立见高下。
怕家里认真追问不休,他就岔开话:“老二都回来了,传饭吧。”
晚饭时,他也是匆匆扒拉几口,然后就回了大房院。
李忠心中有事,也没吃多少,见三春也撂下筷子,就道:“我有事同你商量。”
三春嗯了声,二人离开李老太太的上房院,李忠道:“走,去我房里说。”
三春想想:“这时节不冷不热,随便走走吧。”
李忠点头:“也成。”
二人就信步而行,李家大宅够大,随便走,就走到了后花园,名义上是花园,没有花匠,疏于管理,到处都是荒草,那些生命力强的花卉,一年年谢落,一年年又萌发,成为不多的景致,奈何天已擦黑,赏花是不成了,分柳拂叶,二人来到那片湖边,凭栏而立,三春问:“什么事?”
李忠迟疑下,有些不好意思呢,讪讪笑着:“我也想买个官。”
三春呆住,须臾也笑了:“你是见大爷买了个官,所以你也想买?”
李忠摇头,但也没说是允礼的提醒,而是道:“我总不能一辈子做个教拳师傅。”
三春道:“教拳师傅怎么了,我觉着挺好呢。”
她如此说,李忠很高兴,从王府回来的路上,当意识到三春真实的身世,李忠更笃定要做官,三春是吕家小姐,她祖父吕士良是名士,她父亲官位亦不低,她是地地道道的大家闺秀,而自己却是买卖人家,还是个没落的,感觉自己配不上三春,所以,李忠态度坚决:“我是男人,有鸿鹄之志。”
三春一侧头,暮色苍茫中,见他因为激动,一双眼睛瞪得铮亮,更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难得他有雄心壮志,三春于是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