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一试之后,三春再不敢有第二次,终究,还是将计划放在丹药上。
只是那丹药都是各种名号的天师所炼制,她见不到碰不得,一着急,竟想起个人来,那就是早已潜入宫中的成云天。
说来自打她进宫,与成云天还没见过面,不知其人在何处供职,又不好贸然打听,再说即便打听也未必能打听得到,成云天必然用了假名字。
于是只好再次等待机会。
冬日漫长苦寒,身为嫔妃,每天除了给皇后娘娘请安,偶尔的去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剩下大把的时间就是闲坐,别的嫔妃都有相熟的姊妹,三五成群聚在一处,或是摸骨牌或是围炉小酌,用以打发闲得快发霉的时光。
三春进宫虽然也有段日子,但她为人冷清,总是一种离群索居的样子,旁人也就敬而远之。
储秀宫甚少有来客,三春乐得独处,便于静静的想事情,这一天,长春宫却来了人,是齐妃李氏。
对于后宫这些嫔妃,三春认识的很少,所谓认识,也只是往坤宁宫给皇后乌拉那拉氏请安时碰见,交谈更是寥寥无几,而这位齐妃,三春更是只一面之缘,她来储秀宫做客,三春颇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静香从旁道:“奴婢听说齐妃娘娘乃三阿哥的生母。”
一句话说的三春心惊肉跳,因为允祀曾言欲立新主,那个目标便是三阿哥弘时,自己在宫中本就如履薄冰,不想与那些身份微妙的人来往,然李氏已经到了门口,三春唯有道:“还不赶紧请。”
宫女迎出去几个,她也下了炕,至槅扇处,李氏给宫女们前呼后拥的走了进来,三春忙施礼:“臣妾见过齐妃娘娘。”
李氏温婉一笑:“妹妹无需多礼。”
彼此走近,三春道:“外头天寒地冻的,娘娘有事便使人来喊我一声,何必亲自来呢,当心受凉。”
李氏虽有淡妆,但她身子单薄,所以略显憔悴,虽然不是很熟,她却非常亲热:“成天的吃饱就睡,哪里会有什么事,正因为闲的发慌,所以过来找妹妹说几句话,不过正如妹妹所言,那外头可真是冷,冻得脑袋都僵了似的,哎,今年这天冷的早也冷的煞。”
三春侧身相请,李氏挽住她的手,并肩进到内间,又同往炕上坐了。而今静香已经升为储秀宫的掌事宫女,吩咐下面的人给李氏看茶。
李氏瘦得两颊塌陷,眼睛也抠了进去,说话有气无力,乍然一见病入膏肓状,不过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她天生如此,并非有什么大病,三春不知情况,关切的问道:“娘娘身子欠安么?”
李氏一笑,满脸倦怠:“也还好,天生弱症,不是要命的病,每天燕窝吃着人参吊着,却一直这个样子,我自己倒是习惯了,旁人看了还觉我有什么大病呢,连皇上都说,我瘦成一把骨头,连狼见了都愁,何况皇上呢,所以……”
顿了顿,眉头一低,声音也渐行渐远似的微不可闻:“所以我也许久没有见到皇上了。”
三春隐约听见,也知道后宫女人的苦楚,然她自己一直未融入其中,也不愿多管他爱新觉罗家的闲事,可场面上该敷衍的还得敷衍,于是劝道:“皇上忙于朝政,不常往后宫来。”
李氏抬头一笑,眼角的皱纹如菊花绽放:“让妹妹见笑了,一把年纪,还指望圣宠。”
三春见她可怜巴巴状,心生怜悯,道:“一把年纪也需要夫妻情分,况娘娘也不并老。”
李氏正用茶杯捂着手,听此言将茶杯搁下,抓过三春的手:“都说妹妹你性情孤高不合群,今儿见了,方知道妹妹是性情高洁罢了,说来妹妹还没有三阿哥大,言谈举止却是这样持重,若是三阿哥有妹妹这样的聪明,我这个做娘的,也就不用操心到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三春也听说过弘时的事,年少轻狂,行事不检点,经常给雍正骂,连带他母亲齐妃李氏也渐渐不得宠,不过这是皇家的事,干卿底事,三春不好多言,又不好闭口不言,就道:“不是有那么句话么,人不风流枉少年,三阿哥年轻,等年纪渐长就会好的。”
李氏长长叹口气:“可是皇上不喜欢,所以今天我倚老卖老,求妹妹帮我件事。”
三春猜测,大概是要她在雍正跟前替弘时美言,她是不会做的,但还是装着问;“娘娘何事?”
李氏道:“我虚长你些春秋,咱们到底还是姊妹,所以妹妹叫我姐姐即可。”
三春没言语,听李氏继续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请妹妹偶尔在皇上跟前提一提三阿哥,都是皇上的儿子,大概皇上快把三阿哥给忘了。”
雍正哪里会忘了弘时,非但没望,还派人跟踪,因为他早就发现弘时同廉亲王允祀过于亲近,除了弘时的放纵不得雍正喜欢之外,此一点,也是雍正厌恶这个儿子的重要原因。
李氏开口相求,三春不好不答应,又不能将话说的太满,唯有道:“我试试吧,最近圣躬违和,有些话我也不敢说。”
李氏见她答应了,欢喜道:“不急于一时,妹妹只要记住这事就成了。”
三春点了下头。
大概是事情得以圆满,李氏很是高兴,嗅了嗅,嗅到火盆里的甜香味,问:“妹妹也喜欢吃烤红薯?”
三春手指宫女们:“哪里是我,是她们这些馋嘴猴。”
李氏道:“改天妹妹得空去长春宫,我烤红薯可是拿手呢。”
三春佯装非常高兴:“真的么?”
李氏嗯了声,忽而又叹:“都是闲着无事,又畏寒,成日的搂着个炭火盆子,也就烤烤红薯芋头花生什么的,打发时间呗,白天还好说,两顿饭歇个晌,一天也就很快过去了,冬夜漫漫,最难煎熬。”
三春劝道:“姐姐若是太闷,可以叫些其他姊妹打打牌吃吃酒。”
李氏苦笑:“她们?她们怕我身上的病过给她们呢。”
三春一愣:“姐姐只是弱,又不是病。”
李氏咧咧嘴,又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三春恍然大悟,那些嫔妃,是怕给她受牵连,难道允祀同弘时的事,真的闹大了?
她倒是希望允祀在这个时候狠狠的闹一闹的,雍正疲于应付允祀,自己这里方好下手,心里窃喜,再劝李氏:“姐姐所出几位阿哥呢,实在闷的慌,可叫几位阿哥陪陪姐姐。”
李氏眸色一暗,似乎难言之隐,闷了半晌方道:“因为三阿哥的事,皇上再不许几位阿哥去看我,还不是怪我这个娘没有教导好三阿哥。”
三春不想事情如此严重,想继续劝几句,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话,又不好尴尬的什么都不说,就道;“再给齐妃娘娘添一杯茶来。”
李氏忙摇手:“不必了,我也坐了一会子,这就回去了。”
说罢站起。
三春也起身相送。
李氏存心讨好她,又说了些抹蜜糖到的好话,离开时,还将一个小包袱留给三春,说是自己闲来无事做的一些小玩意,送给三春,希望她喜欢。
三春先推辞一番,李氏盛情难却,想着横竖都是小玩意,三春就留下了。
但李氏离开,三春返回炕上坐了,屏退殿内其他宫女,留下静香商量事情,忽然发现那个小包袱,随便的打开了,眼前一亮,哪里是什么小玩意,个顶个都是值钱的宝贝。
静香亦是吃惊:“齐妃想贿赂娘娘,怕是三阿哥的事真的闹到不可收拾了。”
三春看着那些珠翠,琢磨着:“还回去,恐让齐妃生气,不还,又恐落人口实。”
静香不解:“刚刚没有外人看见,娘娘不必担心。”
三春笑了笑:“你这样聪明的人,竟也有糊涂的时候,你觉着一拨又一拨来的宫女太监,就没有谁安插在我身边的内线。”
静香骇然:“娘娘的意思,有人想算计娘娘您?”
三春摇头:“目前还不知,不过不得不防,我可不想因为这些事,从而坏了大事。”
静香看着那些珠翠如同看着洪水猛兽:“这可如何是好?”
三春道:“你别急,容我想想。”
为了李氏留下的这些宝贝,她连晚饭都没吃好,说来也怪,一下午都是心惊肉跳,这种不安让她更加焦灼。
天黑时,进来掌灯的青玉道:“听说齐妃娘娘打储秀宫回去就搬出长春宫了。”
三春一怔:“可有说是为何?”
青玉摇头:“这个奴才不知,不过好端端的搬了出去,实在奇怪,娘娘说,齐妃娘娘后晌才来储秀宫,回去就出了事,不知会不会牵累到娘娘您呢,奴才怕别人乱说。”
这些宫女的心思三春也明白,她们是储秀宫的人,倘或自己出事,必然殃及她们,这就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淡淡一笑:“是她来看我的,又不是我去看她,脚长在她腿上,我能奈何,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青玉一叹:“娘娘进宫没多久,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皇上在前朝那么忙,哪能事事都查个清清楚楚,奴才就怕说的太多,皇上会信。”
这倒是完全可能,女人惯会吹枕边风了,不过涉及到皇上,三春脸色一沉:“你好大胆,敢背后说皇上。”
青玉唬了一跳,噗通跪下:“娘娘恕罪,是奴才疏忽了。”
三春抬抬手示意她起来:“要恕你罪的不是我,而是皇上,你想过没有,你方才说的这些话一旦给谁捅到皇上跟前,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以后小心吧。”
目光刚好落在她的发髻上,突然想起那枚银簪,于是掏出那枚银簪问:“我前几天在廊上捡到这个,不知是谁的?”
青玉看了看,惊喜道:“是奴才的,老天,还以为丢在别处了呢,原来给娘娘捡到了,谢娘娘。”
三春一笑,招手:“过来。”
青玉乖乖的走了过去。
三春道:“我给你戴上。”
青玉就蹲了下去。
三春一边给她插银簪一边随意的问:“齐妃娘娘搬哪里去了?”
怕的是李氏给雍正打入冷宫,假如李氏身处危难,自知难逃厄运,从而胡乱说话,供出曾送给自己这些宝贝,可就有的饥荒闹。
青玉摇头:“奴才不知,不过娘娘想知道,奴才明儿出去打听下。”
三春道:“不必了,能搬去哪儿,还不是宫里,再说这么大的事,明儿你不用打听,大概都传遍了。”
果如她所料,李氏搬出长春宫的事,次日便传得沸沸扬扬,听说是搬去了御花园西北角一处不大的宫殿,说是宫殿,只是因为她住了进去,其实就是个放置杂物的小院子,连个名字都没有,不过她搬出长春宫搬去御花园并非是雍正的旨意,而是她自己恳求皇后恩准的,说是静心礼佛。
三春得知后暗笑,这个李氏心机颇重,弘时同允祀来往,已经惹怒了雍正,李氏大概恐累及自身,所以她此举是为了避祸。
静心忧心忡忡:“娘娘,齐妃送来的那些宝贝怎么办?”
三春反问:“你怕她乱说?”
静心道:“她可是求娘娘替三阿哥美言的,奴婢觉着娘娘你不会说,如不说,一旦给齐妃知道,当然会恨娘娘,怎知她不会用此事来要挟娘娘呢。”
三春凝眉想了想:“你怕关键时刻,她会来个鱼死网破?”
静心小声道:“青玉和黛眉她们偷着说,皇上准备削掉廉亲王的爵位呢,还说恐要将廉亲王除去黄带子,廉亲王出事,三阿哥不保,齐妃是三阿哥的娘,做娘的,当然心疼儿子,奴婢就怕她会恨娘娘您。”
自太宗起,规定宗室亲王一下皆束金黄带子,以示身份,所以除去黄带子,就是逐出皇室的意思。
三春知道这些,感叹那个风姿峻拔的允祀,终究还是没能斗得过雍正,允祀用不上了,自己更应该仔细筹谋,当下一笑:“你别听她们乱说,前朝的事,这些奴才怎么会知道呢。”
静香道:“娘娘不知,后宫很多主子,都在前朝安插了心腹,这些话,大概就是打那些主子的心腹口中传出的,不可不信。”
三春愕然:“后宫嫔妃,在前朝安插心腹作何?”
问罢,自己转而就明白了,那些嫔妃在雍正身边安插心腹,当然是为了及时了解圣意,方能趋吉避凶,使得自己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