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尸还魂,这是一种古老的秘术,产自民间,传至民间,少有人修炼,是以鲜见。
三春之所以知道,是她流落江湖时,听人说过,以纸片或是竹片、木片扎成人形,宿者念动咒语,驱使傀儡,自己却隐藏于后,伤人害人,成功失败,想逃遁时便丢弃傀儡,以此障目。
三春从未想过这种江湖上下三滥的手段竟然出现在森严宫闱,而宫中她所知道的能够联系上江湖的,除了成云天,便是那个神秘莫测的小莲,成云天,彼此虽然有摩擦,但他不至于害自己,小莲,鬼知道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静香骇然望着地上的纸片,虽然只是些纸,因赋予了特别的意义,所以看上去也就甚是恐怖,静香愤愤道:“将这事禀奏给皇上,看看到底是谁胆敢使用这种邪魔外道加害妹妹。”
三春却摇头:“不,不能声张。”
静香迷茫:“为何?”
三春没有明确回答,四顾寻找,感觉到他的存在,却看不见他在哪里,他如影随形的跟着自己,定是早知道或是及时发现有人想害自己,所以,若是将此事禀奏给雍正,层层追查下来,恐累及到他,两个人之间曾经让雍正怀疑过,需避嫌。
三春简单说了因由,然后拿过纱灯,取下灯罩,将那纸片点燃了,一团火之后,那傀儡不复存在,她同静香也回了长春宫。
一夜不曾好睡,脑海中是允礼,眼前是沉香,救她的,定是允礼,那特别的冷香非允礼莫属,而害她的,有可能是小莲,即沉香,她总是无端将沉香和小莲联系到一处,这感觉连她自己都莫名其妙。
次日,静香告别离宫,回舒家做她真真正正的舒家大小姐了,送走静香,三春立即去了储秀宫。
她晋到妃位,由储秀宫搬至长春宫,沉香只是个粗使,是以没有跟随过去,留在储秀宫仍旧做个粗使。
而今储秀宫空置着,因有闹鬼的传言,所以三春走后其他嫔妃不肯来住,唯有沉香一个人在此,扫扫院子,不至于建造如此富丽的宫宇荒芜得更加诡秘瘆人。
三春对已经升为掌事的青玉道:“扣门。”
青玉依言过去拍了拍,里面没什么反应,再想拍,三春道:“稍等吧,耳房据此不近。”
果然,半晌之后,沉香于里头谨慎的问:“谁?”
按照三春交代好的,青玉道:“长春宫的,回来拿些遗落的物事。”
里面的人似乎有些迟疑,青玉没好气的催促:“开门。”
这时宫门方慢吞吞的给打开了,甫见三春立在门口,沉香愣了愣,随即跪下见礼。
三春俯视她,虎背熊腰,只是那后脖颈处露出的肤色,却是莹白细腻,想着假如她不肥硕,应该是个美人,三春淡淡道:“起来吧。”
沉香谢恩站起,然后侧身闪在一旁。
三春走入,似乎不经意的侧目看了下,即看见她的手骨节跟一般女子不太一样,凸出,粗壮,不是习武所致,就是长年累月做粗活所致。
进了宫门,一路走到正殿,三春在廊上坐了,吩咐青玉带人进去找寻那些自己遗落在此的物事。
沉香就在她身边陪着,低垂着脑袋,三春不说话,她也不开口。
须臾,青玉匆匆跑出来道:“娘娘,那物事,找不到了。”
三春佯装一惊:“怎么会?我搬离此处也没多久。”
转而问沉香:“可有其他人来过?”
沉香摇头:“回娘娘,并无其他人来过。”
三春思虑着:“既然没有谁来过,那物事为何不见了呢?”
一壁说,一壁将目光徐徐飘向沉香。
青玉当即心领神会,冷笑道:“该不会是有人趁机偷了吧。”
沉香猛一抬头:“我没有偷。”
青玉哼了声:“我又没有说你,你为何忙着辩解,看来是做贼心虚了。”
沉香使劲晃着脑袋:“我不是贼。”
青玉铁青着脸:“是不是,一搜便知。”
说完吩咐左右宫女:“去耳房。”
宫女们纷纷拔腿往耳房去。
沉香却伸手相阻:“我没偷,不准搜。”
青玉推开她:“没偷为何不敢叫我们搜?就是你偷的,没想到你人丑心也坏。”
沉香眉头一皱,显然是给这句话重重刺伤了,那眼中迸出的光芒,俨然一头给激怒的猛兽,她一字一顿,声音低沉:“我不丑,也不坏。”
那些宫女们听她此言,忍不住都咯咯笑出声,边笑边说:“哪有人说自己美的呢,真真不要脸。”
雪上加霜,火上浇油,沉香怒视她们,三春观其神色,即使她闭着嘴巴,也感觉出她在紧咬牙关呢,三春呵责那些宫女:“行了,沉香说的没错,她是不丑,至于坏不坏,搜搜便知道了。”
起身,直奔耳房。
沉香意图阻拦,三春淡淡的睇了她一眼,她唯有乖乖的退至一旁。
三春率先,宫女们左右簇拥,到了耳房,一进门即给各种物事的霉味呛得咳嗽起来,不得不用帕子遮住口鼻,蜻蜓点水的各处扫了眼,没发现端倪,就对宫女们道:“手下轻些,别翻乱了沉香的物事。”
宫女们应了,便在柜子里翻,在屉子里翻,在被褥里翻,墙角旮旯的翻,没找到值钱的物事,却翻出一些纸张,于是回禀道:“娘娘,没有,不过,这里好多纸张。”
一个低等宫女,日常所用,少之又少,这么多名贵的高丽纸,她更不配拥有,宫女们便问:“果然不虚此行,说,这些纸张你哪里偷来的?”
沉香道:“不是我偷的,而是捡的。”
青玉嗤笑:“你可真会说谎,这种高丽纸都是冬天糊窗户用的,你哪里能捡这么多。”
沉香一口咬定:“就是我捡的,冬天各宫糊窗户剩下的纸张随便乱放,春日风大,刮的到处都是,我就都捡了回来。”
这理由听似荒谬,也勉强说得过去,青玉再想盘问,三春摇手制止,回望沉香,见她竟然也在看着自己,不用问,她已经知道自己来此的目的,也不用问,昨晚那个借尸还魂的人,就是她。
三春很是失望的道:“算了,没有就没有吧,或许是老鼠叼进洞里了,回去。”
众宫女过来搀着她,出储秀宫时,三春又回头看了眼,见沉香面色清冷的关上了宫门。
回到长春宫,三春便使人叫来了成云天。
自打两人反目,三春很多事情都不在指使他,所以两个人见面的时候也就少了,三春主动叫他,成云天有些意外,进来后打个千,问:“娘娘叫奴才有何吩咐?”
三春正将玳瑁护甲一个一个的卸下来,就像马蹄鞋,这劳什子她也戴不习惯,也不抬头,只道:“我让你查沉香,可有什么发现?”
成云天一怔,忙告罪:“奴才把这事给忘了。”
三春面现不悦:“你当我是舒妃娘娘?还是当我为吕小姐?”
宫中没其他人,成云天也还是压低声音:“奴才无论当娘娘是舒妃,还是当娘娘为吕小姐,都势必会为娘娘肝脑涂地,不过沉香的事奴才真的是疏忽了,奴才觉着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已。”
三春冷笑:“一个小小的宫女?你知道不知道她昨晚竟然以借尸还魂的秘术去杀我。”
成云天大吃一惊:“会有此事?”
三春活动下给护甲勒痛的手指:“行了,我无碍。”
成云天问:“娘娘如何知道是她呢?”
三春淡淡道:“直觉,另外,我在她的住处搜出了很多纸张,那种秘术,想必你听说过吧。”
成云天点头:“奴才听说过,不过沉香如何会呢?那秘术不是容易修炼的。”
三春凝眉:“所以说,沉香不是个简单的宫女,你帮我查一下,看她何年何月进的宫,我猜,她进宫的日子不会太久,宫中人多眼杂,守卫又森严,假如她早就入宫,修炼此秘术是在进宫之后而成的,很难。”
成云天赞同:“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查。”
打个千想走,三春喊住他:“我已经打草惊蛇,怕她会铤而走险灭口,今晚你来值夜,保护我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瓮中捉鳖。”
举凡值夜,无论太监宫女,都是近身服侍主子娘娘的,成云天脸色起了微妙的变化,有些不自然,也有些欢喜状,垂手应了:“嗻。”
他走后,三春仍旧若有所思,整个上午心神不宁,至晌午,正用膳,成云天匆匆进来了,见他脸色肃然,三春知道是查出了什么,于是吩咐左右宫女:“突然没了胃口,将这些都撤下去吧。”
宫女们连忙将饭菜撤下,又为她奉了杯茶,待安静下来,三春叫成云天至跟前,问:“如何?”
成云天喜滋滋的样子:“查到了,这个沉香,果然有蹊跷。”
三春顿时精神百倍,她曾经答应过雍正,要为其寻到失踪的小莲,所以,假如沉香真是小莲,无论其以什么目的深藏于宫,将小莲还给雍正,自己便是大功一件,好歹在雍正跟前讨个好处,省得成日的给他怀疑,于是催促:“快说。”
成云天道:“她进宫不足两年,进宫的原因是,她父亲曾是五品官,犯了罪,给皇上下旨砍了脑袋,她身为罪臣家眷,入宫充作奴婢。”
三春似乎不太满意:“只这些?”
成云天又道:“娘娘别急,奴才缓口气,还没说完呢,听说她刚进宫时,人也没这么肥硕,样貌也还可以,最初在皇后身边当差,后因犯了错,给皇后责罚,一罚就罚到做粗使了,奇怪的是,她越来越肥,性情更是大变,沉默寡言,独来独往。”
三春仍旧感觉这不是最重要的,再问:“那么她父亲是谁?生前于何处为官?而今她还有没有家人?”
成云天笑了:“娘娘心太急,奴才暂时只打听到了这些,赶着回来先禀报给娘娘,奴才会继续打听的,实在不行,奴才出趟宫。”
三春想看想:“今晚不成,需防她狗急跳墙。”
成云天微微一笑:“奴才听娘娘的,娘娘觉得何时出宫方便,奴才就何时出宫。”
难得如此融洽,三春不想破坏这气氛,是以面对他炽烈的目光,装着视而不见了,想着他也就是个太监,听说净身之后,人的性情也会大变,很多太监无论声音还是其他,一点点的女人化了,是以觉着大概自己太过草木皆兵,当下和成云天筹谋了一番,只等晚上来个瓮中捉鳖。
一下午心情急切,待交了夜起了更,她就早早沐浴更衣,她是这张天罗地网的主角,所以静静的坐在长春宫,等着沉香找她灭口。
然夜过一更,四下寂静无声,上值的宫女们各司其职,无论做什么,都像是将脚扛在肩头似的,悄无声息。
夜过二更,仍旧没什么动静,上值的宫门们见她没有吩咐,便开始打盹,偶尔起了动静,也是风掠过高枝。
夜过三更,连三春都撑不住快睡着了,想着昨晚她袭击自己时辰尚早,或许今晚她不会来了,她能够在深宫中潜伏,想必也非等闲之辈,她会不会也料到,自己布下一张网待捕她呢?
三春心头豁然开朗,对,一定是这样的。
于是,瞟一眼缩在床下幔帐中的成云天道:“她不会来了,你去睡吧。”
成云天将头从幔帐中探出:“娘娘何以见得?”
三春打个哈欠:“是我们低估她了,她昨晚袭击我,白天又给我搜出那么多制作傀儡的纸张,她便知道我猜出是她干的,她当然也会猜出我会防备她,所以她不会来的。”
成云天道:“娘娘所言有理,实在不行,奴才去探探她的底。”
说着从幔帐中钻出,往三春床前一站,山一般巍峨,目光低垂,见三春懒懒的躺在床上,双臂压在被子上,绯色的寝衣袖子撸起,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而那一头浓密的长发纷披而落,趁着花团锦簇的被子,煞是好看。
三春正想合眼睡觉,不经意发现成云天痴痴呆呆的表情,一怔,于是翻个身甩给他一个后背,吩咐:“本宫困了,你出去吧。”
虽是后背,那曼妙的胴体隔着薄薄的被子,便是玲珑有致,一灯光晕朦朦,覆盖在三春身上,更加美不胜收,成云天脚下生根般,周身血往上涌。
三春觉出哪里不对,猛一转身,倒把他吓了一跳,三春带着几分愠怒:“你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