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早已怀疑小莲的身份,后因没确凿凭据,便以为是自己疑神疑鬼,直到小莲无端失踪,他才确定小莲有着非比寻常的身世,否则,他喜欢她,她也喜欢她,两情相悦,顺理成章该结为百年之好,然而小莲走了,不告而别,他才感觉,其中必有大文章。
所以,一直以来他对小莲的念念不忘,怀念那种不为名利所羁绊的感情是其一,其二当然是想知道小莲究竟为何许人。
今日听三春说,小莲身怀绝技,还齿间藏毒,那种伎俩,都是江湖杀手该有的,所以,他今日彻底明白小莲的天真无邪是假扮。
瞬间联系到允祀,也或许是其他什么人,总而言之是谁已经不重要,允祀不会命长,其他人想害自己也没那么容易,血滴子四处遍布,割了一个又一个可疑之人的脑袋,他的江山固若金汤,他会成为万古流芳的大帝。
耿耿于怀多少时日的一件事,终于有了结局,雍正眉头舒展,拉着三春同往炕上去,只等三春刚挨着坐褥,雍正抬手碰了碰给他掌掴的地方,柔声道:“疼吗?”
三春点头:“疼,很疼。”
雍正突然就哈哈大笑:“你这妮子,朕打过的人中,第一次有人敢说疼。”
三春也笑,只是略带嘲讽意味:“皇上喜欢听谎言,臣妾说不疼便是。”
雍正连连摇手:“不不,朕喜欢听真话,朕今日打了你,朕会补偿给你,补偿给你什么好呢?”
眼微眯,像是在思索。
三春想,如若可能,将你的命补偿给我,以你一人之名抵我全家之命,虽然有些不划算,也还是勉强可以,谁让你是帝王呢。
雍正似乎想起什么了,就道:“朕就晋你为贵妃吧。”
后宫女人,位分皆有定数,皇后一,皇贵妃一,贵妃二,妃四,嫔六人,贵人、常在、答应不限名额,三春知道,雍正一朝仅封过一个贵妃,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抚远大将军年羹尧之妹年氏,可惜年氏体弱,雍正元年册为贵妃,之后册为皇贵妃,没多久便薨逝,所以现在后宫没有皇贵妃、贵妃,一巴掌补偿给个贵妃之位,假如没有仇恨,这巴掌其实挨的也值了。
可是三春根本不稀罕,但还是佯装受宠若惊,下了炕,伏地叩头,感谢皇恩。
苏培盛连忙道:“奴才明早即往内务府传旨。”
如无吩咐,苏培盛总是木头桩子一般的侍立,多少年练就了这门硬功夫,一刻两刻,他可以眼皮子都动一下,突然开口,才让人觉着他是个大活人。
此时三更鼓响,雍正打了个哈欠,略带疲乏之态道:“夜深,你早些安置。”
他想离开,三春没来由的高兴,施礼恭送,至门口,雍正突然回头:“你为何不留朕呢?”
三春像是又给他打了一巴掌,唬了一跳,极力保持镇定,道:“皇上乃万金之躯,岂能宿在长春宫。”
这话说的模棱两可,雍正也无意去求甚解,呵呵一笑,回了养心殿。
偌大的长春宫,因少了静香,少了青玉、黛眉和素绢,三春感觉自己是那么孤单,庆幸自己先一步将静香送出宫去,否则今晚死的恐怕不止青玉、黛眉和素绢三人了。
怅然而叹,狠狠的想,青玉、黛眉和素绢不能白死,云瑚,要你一命抵三命,实在便宜你了。
正此时,脚步踏踏,听见门口的宫女道:“公公回来了。”
三春晓得是成云天,自己进了冷宫,原以为他会出手相救,至少以他的功夫,完全可以深夜潜入前去探望,可是这几天一直不见他人影,自己离开冷宫,他才回来。
三春冷冷的一笑,等成云天进来给她施礼,她自顾自低头饮茶,曼声道:“你也给打入冷宫了吗?”
成云天愣住,随即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便笑了笑:“奴才是想陪娘娘同去北五所的,可是皇后有懿旨,人命关天,案子待查,娘娘乃可疑之人,任何人不能接近娘娘,否则以凶手论处。”
三春挑起眼皮看了眼他,随后吩咐那些宫女:“都退下吧。”
待宫女纷纷退出,她方对成云天道:“是么,以你的功夫,去冷宫看看我,不会很难吧?”
成云天点头:“那是当然,不过,奴才之所以没去冷宫看娘娘,是奴才这今天忙着为娘娘办这么件事呢。”
三春搁了茶杯,有些好奇:“替本宫办事?”
成云天道:“是的,舒家有个姨娘,叫张氏,那次舒家人进宫与娘娘团聚,此人在场,她发现娘娘样貌与舒婉柔天差地别,当时已经想说,给舒大人制止了,这事娘娘也知道。”
那情形,惊心动魄,三春焉能忘。
成云天续道:“虽有舒大人三令五申,张氏就是个长舌妇,总是忍不住到处说,奴才恐她害了娘娘,所以已经替娘娘将此事料理了。”
三春突然心惊肉跳:“你替我将此事料理,你是怎么料理的?”
没等成云天回答,她霍然而起,抓起茶杯就抛了过去,怒不可遏:“你杀了她!”
成云天身子微侧,轻松接住茶杯,杯中的茶水溢出烫了他的手背,火烧火燎,他没理会,道:“我没有杀她,我知道娘娘不想舒家人出事,所以才让十九姑住进舒家去保护,所以我只是封了张氏的穴道,她暂时不能开口说话而已,待娘娘大事得成,我再解开张氏的穴道。”
三春冷笑:“我是不懂功夫,但我也知道,穴道封住,未能及时解开,人也废了,你这与杀她有什么分别。”
成云天脸色有些不自然,是没想到三春居然懂这个,给三春识破伎俩,他唯有极力辩解:“有十九姑在舒家,那穴道怎会解不开。”
三春却道:“你又欺我不懂,十九姑轻功还算了得,拳脚根本不成,更别说打穴解穴。”
成云天终于黔驴技穷,后悔将此事告诉了她,无非是想在她跟前讨个好,孰料却适得其反,成云天只好撒谎:“我并不知道十九姑连解穴都不会。”
三春没有再说什么,缓缓坐了下去,拔下头上的簪子剔亮了炕几上的灯火,眼睛就看着那灯火,幽幽道:“我初见你的时候,是在上儒庄,我同李家大爷去收生猪,你挑着一担水回来了,第一眼,我感觉你相貌堂堂且是一身正气,而你的目光深邃,我知道,你必然有着什么外人不知的心事,而后我们离开上儒庄,我坐在车上,看着刚刚出来的日头,不经意就发现山坡上坐着个人,像是你,阳光如蒸似蔚笼着你,虽是背影,你给我的感觉却是肃然起敬。”
说到此,她看向成云天。
成云天也在斗胆看她,脸色如浮云慢慢散开,露出原本的纯净来,低低道:“不成想,娘娘还记得。”
三春轻叹:“世间少有之男子,我当然容易记住。”
成云天眼睛像点燃了十盏明灯,突然亮了:“世间少有?”
三春嗯了声:“你和果亲王一样,都是世间少有之男子,果亲王偶尔还带着些许的不羁,而你,我一厢情愿的以为,你的骨子里都是正气。”
成云天忽然而跪,失声唤道:“娘娘!”
三春没有叫他起,微微含笑:“可是自从你进了京,成为他们口中的少主,特别是你进了宫,你再不是你。”
成云天奋力解释:“我只想给父亲报仇。”
三春摇头:“我亦是想给我祖父父亲母亲报仇,可是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不能滥杀无辜,否则,与昏君何异?”
成云天疲于解释,唯有道;“想是我太急于求成。”
三春再摇头:“不对,不是你急于求成,而是你已经改变了初衷。”
成云天茫然看她。
三春道:“或许你自己都还未感觉出,旁观者清,你已经背离了报仇这个初衷,你想杀雍正夺天下做皇帝,我说的对不对?”
成云天一惊:“我没有!”
三春笃定道:“你有,至少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表明,你是这样想的,否则,君子报仇十年,你为何那么急于求成,从而滥杀无辜呢。”
成云天语凝气结:“我……”
三春知道,很多事,很多人,需循循善诱,于是再道:“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成云天不知她是什么意思,能与她交谈,于自己已经是沉醉,忙说:“奴才,洗耳恭听。”
三春讲道——
彼时她还在江南,同在她家那条街有个很特别的男人,那男人之所以特别,是样貌实在太丑陋,丑到人人唯恐避之不及,连小孩子看见他都会赶紧跑掉,也因为他的丑,无论张家李家,但凡丢了东西或是出了什么坏事,都会将罪名归结到他头上,人们都觉着,相由心生,那么丑的人,心也是丑的。
可是恰恰相反,那男人心地善良,可真是做到了‘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境界,并且他经常默默的帮助人。
起初,人们对他的帮助都拒绝。后来,对他的帮助虽然不拒绝,却也视而不见。
他的家人对此颇有微词,认为他没必要做那么多好事,因为他怎么做,大家都不喜欢他。
他就说:“我样貌丑,如果我再不做些好事,我岂不是连心都是丑的。”
终究,他经年累月的做好事,时间一长,大家终于知道他是好人。
很是奇怪,大家认为他是好人了,就感觉他其实也没那么丑,只是长的特别而已,大家对他从躲避到尊崇,经过了很多年。
三春讲完这个故事,看向成云天:“而你与他也恰恰相反,你长的俊朗,可你做的都是坏事,你的心一点点都变丑了,可惜可惜,上天给了如斯好样貌,你却暴殄天物,所以现在,我感觉不到你俊朗,只感觉到……你丑陋。”
成云天眼中含泪:“娘娘!”
点到即止,说多无益,三春挥挥手:“夜深,你去睡吧,我也困了。”
成云天尊声‘嗻’,站起,去了,脚步有些踉跄。
后来三春听说,当晚他就潜入舒家解开了张氏的穴道。
这都是后来的事了,折腾这么晚,三春也困了,和衣而睡,眼前都是青玉的笑黛眉的笑素绢的笑,三个宫女的笑像一张网,紧箍着三春,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于是,一夜噩梦,一夜不得好睡。
次日,因为雍正的过问,沉香的案子也就“水落石出”了,皇后乌拉那拉氏向雍正禀报,事情已经查明,沉香是反贼假扮,近不得皇上跟前,就在后宫大开杀戒,但凡是皇上宠幸的,她就不放过,意在搅乱后宫,让忙于朝政的雍正不得安宁。
雍正当然知道这是乌拉那拉氏在说谎,小莲已成过去,他就没有追究,于是,三春清白,又晋了贵妃,阖宫再次震惊。
就在三春行册封礼那天,允礼同钮钴禄氏同进宫道贺,当晚又在养心殿饮宴,酒席散,钮钴禄氏陪着勤太妃回寿康宫,允礼薄醉,头有些昏沉,就由刘景泰陪着往御花园散步。
微风拂面,杨柳依依,星斗满天,花香怡人。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一边走一边闲聊,刘景泰鬼精灵,不敢提册封礼之事,甚至连饮宴之事都只字不提,只谈这夜色也清风这美好的景致。
允礼却突然道:“马上就要随皇上出巡了,我也知道她会在路上行事,我甚至都想好了如何带她走的法子,可我这心,为何还是隐隐不安呢?”
他主动提及,刘景泰回避不得,唯有劝说:“爷神机妙算,定不会出岔子。”
刚好是湖边,水生凉,也生风,拂开允礼迷茫的目光,那眼睛顿时清亮:“对,咱们商量了多少日子呢。”
刘景泰却话锋一转:“奴才只是担心一样。”
湖边有自然生长的红蓼、菖蒲和荻花,此时虽然都如草一般的样子,也自成一道风景,所以管理园子的花匠们并未将其拔出,允礼迎风而站,顺手折了根草衔在口中,听刘景泰这话,他取出草来,问:“什么事?”
刘景泰迟疑下,方道:“奴才想,假如吕小姐不肯随王爷走呢?”
允礼反问:“你为何会有此一想?”
刘景泰道:“皇上对舒贵妃宠爱有加,即使舒贵妃一心想报仇,但她毕竟是女人,一旦怀上龙种,也就嫁夫随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