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原形毕露】
翌日,时四月初一,距立夏雨祀不足五日,亦是狄仁杰允诺天后的交差之日。
白天的朱雀天街一如夜晚般兴旺,加之临近雨祀,街上更多了些自乡里出来贩货的农家,更是热闹非凡。
朱雀门前搭建的祭台已于昨夜拆去外围竹架,难得今日光线充足,使凌于半空的祭台更显霸气。而祭台之下,驻守的官兵则更为密集,里三层外三层地把朱雀门与天街衔接处围得密不透风。出入朱雀门者若无手谕,概不放行。
在此之外,驻足围观者络绎不绝,他们交头接耳,声音积小成多,后又化作风声,穿梭于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之间。
“你可曾听说过,京城连日来死了两名朝中大员,实则背后大有文章呐。”
“……我听说,那鸿胪寺卿之死是遭人报复而亡。我有相熟的人在大理寺任仵作,回来说那死相啊,是真的惨……”
“我告诉您这话,可千万别与别个说。我听闻呐,那俩被烧死的大人有份参与贪墨。听说贪的还是皇家的东西,上面的弃车保帅,自个儿清理门户呢……”
“……我说怎弄得如此铺张,又是朱雀圣兽又是走水的,原来是想借鸟儿杀人。在下还听闻,那与节度使一同上京的阉人,也跟他们是一路货色……”
“哐。”捏住杯盖钮的手一抖,方才被提起的杯盖又重新盖回杯上。
身着常服的崔千裴把视线自杯盖上移开,转而投向描着金漆的屏风。只听那边安静片刻,才有人重拾话柄:
“没真凭实据你可别乱说,这可是掉脑袋的话。”
显然是刻意压低了的声音。
紧接着是折扇一展,戏谑之声再起:“笑话,此处是茶肆,还容不得人说句话了?”
“你这是造谣,造谣!”
“即使是造谣,也问不到爷爷我的罪。兄台莫怕,既然你不愿听这风言风语,那我俩换个话题,继续吃茶便是。”
崔千裴垂目沉思。良久,才掏出几枚铜板付了茶钱,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一出茶馆便招来马夫,使之牵来自己的坐骑。上马之后直往武皇后为他安排的临时住处而去,丝毫不作停留。
日暮时分,夕阳西斜,大理寺的青砖青瓦也因此镀上一层暖黄。
大理寺卿尉迟真金从自己卧房转出来,玄色披风之下早已换了一身劲装。他才踏出房门,便遭坐在回廊扶手之上的狄仁杰呛了一声:
“大人不必如此心急。”
尉迟真金阖门的手一顿,然后又转身去瞪他。
“本座此乃未雨绸缪。”
狄仁杰自扶手上跳下,笑道:“大人,此刻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说罢还往四周瞥了一眼。
尉迟真金瞥他一眼,嗤笑道:“本座不似你这般吊儿郎当,多说无益。”言罢抬脚就走,哪料教狄仁杰眼疾手快抓住了手腕,硬是把人带进屋里去了。
尉迟真金回过神来,两招便把狄仁杰反压在桌上,只见他怒目圆瞪,斥道:“放肆!”
“大人,大人恕罪。”狄仁杰动了动自己的肩膀,没想到教尉迟真金压得不能动弹丝毫,这下也难免腹诽尉迟过于认真。
尉迟真金知他难受,这才放了手,别开脸站在一边。
狄仁杰翻过身来以双肘支在桌上,长吁一口气道:“大人不枉再信我一回,等等吧,入夜了再行动也不迟。”
尉迟真金不语,只转了碧色眸子去瞥他一眼,然后一掀披风,竟坐下来为二人各沏了一杯冷茶。
城北一处人烟罕迹的冷清宅院,今日来了位不速之客。
来人行色匆匆,以一件带帽暗色披风将整个身子都包了起来。行到门前才停住,伸手敲门,三慢三快。
未几,便听得嘎吱一声,门被拉开一条细缝。而站在屋外之人则松了松披风,露出一头银丝。
应门之人让过身子使他进来,然后又迅速阖上门,走在前头带路。大宅里九曲回廊,廊腰缦回,内藏乾坤,绝非外头看着的那样朴实无华,光这回廊造的便不甚简单,一看便知这宅子的主人大有来头。
两人一路无言只顾低头前行,直到一处闪着幽幽烛光的房前才停了脚步。
“我家主子在里头等您。”说罢便一躬身退了下去。
崔千裴等那人走远了,才推门而入。
“拜见大人。”
那人斜倚在藤椅间,无力地抬了抬手道:“此般虚礼大可省去。”那人说罢,俯身凑近香炉,轻轻嗅了嗅,意犹未尽道:“这皇家的东西就是不同凡响,你说是吧?”
“卑职不懂,只怕扫了大人的雅兴。”
“怕?”那人‘咯咯’笑道,“你若是怕,便不会在这风声紧张的关头把我约出来。”
“卑职自知不应因此小事惊扰大人,只是……”
“哎,你不必多言,本官自有分寸。”那人又慢悠悠地缩回藤椅中去,“在此关头,本官也不敢轻举妄动。也不知大理寺那帮人查到何处,又查到什么。你说这当子买卖,本来也做的好好的,怎能么突然就遭大理寺那帮人给闻到味儿了?晦气,真晦气。”
崔千裴垂首不语,不过垂在双腿旁的双拳倒是攥得死紧。
未几,那人又来了一句:“莫不是,是我们内部有鬼?”
崔千裴连忙跪下:“武大人,此话何意?”
武三思瞥他一眼,不耐道:“本官没说是你,起来起来,别动不动就跪的。”
“大人!”崔千裴依然跪地不起,“你知张大人已遭厄运,但凶手至今仍未落网。在下虽暂时免于杀身之祸,但不知何时便会教有心之人杀个措手不及。而且张大人一死,必定会有新的节度使随卑职一同回去,若此人不是我们的人,那……”
他话未说完,武三思便笑了起来:“原来你是怕这个。本官也不是没听到近日以来京城里头的流言,你不消担心,那些都是子虚乌有的流言。不消你说,本官也会查个彻底,定会把造谣生事的鬼给揪出来。”
“可……”
“哎,你毋庸赘言。待雨祀一过,你便启程回去罢。有本官在,你必然不会有事的。”
武三思此言一出,那便是下了逐客令。崔千裴也不好自讨没趣,拱手再三谢恩便站起来走出门外,由方才的应门人带着离开了这幢宅子。
木门毫不留情地关上。崔千裴回过头来,重新用风衣裹着自己一头银丝。
依方才武三思的态度来看,毋庸置疑,他崔千裴在大理寺要求重查礼部的帐、且偏偏就查林邑的部分的时候已经成了一枚弃卒。必要时候,武三思定会把他推出去以堵悠悠众口。
可惜武三思定未料到他城府之深,绝非如此轻巧便可对付得了的。
看来,他是时候为自己做点打算了。
崔千裴独自冷笑一声,加快了脚步,一闪身便钻进了偏巷。
他的脚步越来越急,玄色的披风也因此飞扬了起来。
自方才出了武三思的私宅以来,便有另外一个脚步紧盯他不放,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容小觑的杀气。
崔千裴倏地停住脚步,不料就在他脚步停下的那一刻,忽地传来破空之声。
两发细长的暗器直直往崔千裴袭去,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破了他的披风。
崔千裴暗自运功,以内力弹开两发暗箭。孰料暗箭前带钩后牵线,被崔千裴以内力震开之后又快速勾住风衣,由身后一道蛮力直直往后扯去。任崔千裴内力深厚,马步扎实也抵不住如此蛮劲的拉扯,竟也被往后拉了好几步,原本套在头上的帽子此时也被扯了下来,一头银发让月色照得十分耀眼。
崔千裴被生生拉了好几步后才用力一踩,稳住身形后利落地解了披风,脱了牵制的暗器立刻勾着他刚解下来的披风原路折返。
此声才灭,彼声又起。
只听“咻——”的一声,月下寒光一闪,夺命的暗器又自四面八方朝他袭来。
崔千裴黑眉倒竖,手刚摸上自己的腰带,面前便闪进一道黑影,“叮叮当当”,刀光剑影,来人只挽了一个剑花,方才朝他袭来的暗器便被如数扫落在地。
好利落的功夫!
崔千裴缩在那人背后暗自叹道:果然今日不宜出门,也不知这四面八方的人都盯了他多长时间了。
“狄仁杰,你来保护崔大人!”只听那人喊了一声,又急急才自己面前跑开。
狄仁杰?
崔千裴听到这个名字,忽然犹如遭了当头一棒,先前一些不解之事如今似乎也有了解答。
狄仁杰持刀护在崔千裴身前,盯着尉迟消失的方向,急道“:“崔大人,请随狄某退到墙角。”
崔千裴忙道:“狄大人,狄大人?哎呦,怎么会如此……可吓死咱家了。”
狄仁杰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几眼,然后收刀蹲下:“大人在此处静候片刻,我去帮尉迟大人捉拿犯人。”
崔千裴慌张道:“只是,狄大人……”
狄仁杰失笑道:“大人不必惊慌,想必此等角色,大人一人也足以应对。”说罢便头也不回地往尉迟那边跑去。
话说尉迟真金一到,方才攻击崔千裴之人便不再攻击,只管逃跑,看来此人并不想与尉迟交手。但尉迟真金却由不得他选择,只轻点地面便越到墙上去,轻易就堵住了歹人去路。
尉迟真金长刀刀尖一挑,寒光投在歹人以黑布蒙着的脸上。尉迟冷哼一声,道:“你还不束手就擒?”
那人默不作声,只快速垂目瞥了直逼自己咽喉的刀尖一眼,又迅速抬眼,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尉迟真金知他想耍小把戏,早在他想出招之前便以刀尖挑开了他蒙面的黑布。
“你断然想不到本座与狄仁杰会跟来此处吧?”尉迟真金说着,便抖落挂在刀尖的黑布。
黑布悠然飘落,月光通过刀面折射在那人脸上。
竟然是一张熟悉的脸孔!
尉迟怒斥道:“樊卫!你身为我大理寺寺丞,非但不以身作则,反而知法犯法,蓄意谋害我大唐要员,制造流言,扰乱纲纪,你该当何罪?!”
樊卫的视线自地上黑布转移至尉迟脸上,忽地诡异一笑。
狄仁杰一赶到便看到樊卫被尉迟真金掀了面巾以刀逼喉,而樊卫背在身后的手则捏着某样事物,看似要袭向尉迟真金!
“大人小心!”
狄仁杰惊呼一声。
不料话一出口,樊卫手中捏着的几枚暗器却直往狄仁杰掷来。
狄仁杰一心只顾去救尉迟真金,却断然没想到樊卫这几枚暗器本来就是为自己准备的,此时看着直往面门打来的暗器,竟一时忘了挥刀打开,就那么直直往前冲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论!文!终!于!拿!去!装!订!了!
论文你这个磨人的丑八怪!!!QwQ真是心力交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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