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朝晖园西套间的梳妆台前,何妈妈把毕氏头上的珠钗一件一件小心拆下,给她重梳了头发,搀着她躺到卧榻上。
“上午,你陪几个丫头出了一趟门,你瞧她们怎么样?”毕氏半倚到床头的大靠枕上,双手搁在腹前,问向何氏。
闻言,何氏半点迟疑没作,便笑意盈盈地答道:“咱们五小姐就不用多说了,天真烂漫,一副好脾性。”
“嗯!”毕氏半闭着眼睛点点头,“苏家三个丫头呢?”
何氏听后,面上笑意微敛,但语气不变:“苏家三个小姐容姿过人,性子各有各的不同,各有各的好!”
“嗯!说来听听!”毕氏依旧半闭着眼睛,面上没什么波澜。
何氏心中有数,虽然毕氏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及,可她跟了毕氏这么多年,毕氏心里想什么,她还是能摸得个七七八八的,而这点,毕氏也是晓得的。
所以,听到毕氏这么问,她知是在询她的看法,因此,她将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其实因着汀小姐的关系,自打一见面,老婢就对三位小姐心生好感!怎么说呢,三位小姐毕竟还小,在人情事故上稍显那么一些稚嫩也是难免的!若论端庄稳重、才气品行的话,要推属苏贝小姐;若论精明算谋、心机城府的话,得推属苏秀小姐;若论姿容外貌、机灵活泼的话,得推属苏苏小姐!”
何氏说到此处,停顿下来,觑了一眼毕氏,见她没有接话的意思,轻轻笑着续道:“如果三人的这些品格集中在一人身上就全乎了!”
言外之意,苏家三位小姐每个都有致命的不足,苏贝缺乏心机,苏秀少了沉稳,而苏苏则短了些才气,这在深宅大院里可不都是致命的?
听此,毕氏面上无波,闭合的眼睛缓缓睁开,侧面看着何氏,嘴边隐隐带笑地问道:“你觉得苏苏那丫头……机灵活泼?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见她言行举止却是最为沉闷!”
何氏脸色一肃,先告了罪,然后把上午的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毕氏,尔后道:“之前我也没有看出她的这股性子,若非经过上午的事情,我一样瞧不出来!”
毕氏点点头,轻叹一声:“听你这么一说,小丫头的确鲁莽了些,好在有惊无险!不过,她做出此番举动,我倒是并不稀奇!”
何氏抬了抬眉头,面现惊讶,躬身低耳:“哦?老祖宗,不知您是从哪看出来的?”
毕氏轻轻一笑,然因为她面上皱褶甚多,是以显得她这个笑有些重:“识人看目,一个人的脸可以隐藏情绪,但眼睛却藏不起来,何况她才半大点的小丫头片子,怎么能藏得利索!”
“是么?”何氏颇为恍然,“苏苏小姐长了一对顶美的眉目!”
“就是因为她一双眉目极俊,所以你们容易忽略她目中的神采!”毕氏嘴角笑意不减,“她一直总那么沉闷,是她不喜欢咱们侯府的缘故!”
何氏连忙摇摇头:“老祖宗,您怕是想偏咯!外头不知有多少千金贵小姐做梦都想嫁进咱们侯府,苏苏小姐又怎会不喜欢?”
毕氏亦跟着摇摇头,语气幽远:“深宅大院固然好,但总有那么一丛人是例外,耗尽力气只为能远离!”
何氏眼见毕氏的目光变得怔忡,知她开始神游,便不再问话打扰,只静立在旁侍守。
这一次外出正如苏苏姐妹俩预猜的那样,没有引起什么后续反应,不管是苏氏三姐妹,还是王洛歌,还是何妈妈,都未曾受到任何追究,一连几日香浮院都过得风平浪静。
三月二十二这天下午,香浮院里欢声笑语,王洛歌因与苏白混得熟了,一下午都在逗弄苏白,惹得众人喜笑连连,直到王洛歌的贴身丫环湘娥神色匆匆地跑来,大家才止住笑闹。
湘娥附耳对王洛歌说了几句悄悄话,听闻后王洛歌脸色顿时不大好,简单同苏氏三人挥了挥手,就跑出香浮院。
苏氏三人猜到府上定然出了什么事,却不便打探。
半个多时辰过后,她们隐约听到凌云轩的方向似乎有些喧闹,三人面面相觑,心下不由好奇。
片时后,苏苏抱了苏白起身,朝门外走。
“妹妹,你做什么去?”苏贝瞅见苏苏作势要出门的样子,知她想出去探看,欲劝止。
“我出去看看!”苏苏应得倒是坦承,
苏贝起身:“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们还是少掺和的好!”
苏苏回头看着苏贝,转眸又觑了眼苏秀,宽慰道:“我又不是去掺和,只是在外面看一下!”
闻言,苏贝亦瞅了眼苏秀,见苏秀没有出言阻止的意思,便重新坐回椅中。
苏苏悄步来到凌云轩外,果然,之前听到的声音正是出自凌云轩内,在侯府呆了一个多月,她已能辨出许多人的声音。
“怡儿,你瞧,你瞧,你二弟翅膀硬了是不是?连门都不愿开了!”这是大奶奶高氏的声音。
接下来却不是王洛怡接话,而是赵凤玲略带急切的声音:“大奶奶,您先别动气!二少爷闷在书房里,不是不给您开门,他只是不想给您再添气!”
“呵,玲丫头,我瞅你一向识大体懂分寸,才放心把儿子交由你服侍,为何出了这么大事,你事前都没有与我说知?是不是你觉得你现在是怡哥的人,有怡哥罩着你,就不把我这个当娘的放眼里了?”高氏话中的怒意十分明显。
赵凤玲听后像似扑通跪到了地上:“大奶奶,您这话实在冤枉婢子了,婢子对您的忠心天地可表!这件事情一来婢子当真不知道,也是才听说;二来二少爷品行大家都是晓得的,您千万不要被外面的妖言迷惑了啊!”
“是啊,娘!”王洛怡开口了,“凤玲说得对,娘也不必这么上纲上线的,二弟年少气性,恃才不羁也是情有可原的……”
“什么恃才不羁?别人说他风流成性,说我们大房上梁不正下梁歪!”高氏情绪已然激动,“怡儿,你去把门拍开!”
“娘,您先消消气,你何苦因着别人几句话,把气撒到二哥身上呢!”王洛歌扬声插嘴劝道,“再说,自古以来,哪个大文豪没有去过烟花之所?”
说到后来,王洛歌的声音陡然走低。
苏苏听到这里,约摸猜出事情的大概了,高氏生气多半是知道王洛尧流连烟花之地了。
苏苏扯唇一笑,准备转头走开,却听高氏转头数落起王洛歌来,她脚下不由一滞。
“你怎么跑过来了?刚才那样的话该是你这样的姑娘家说得出口的?”高氏气得跺脚,“你们这是要活活气死我啊!一个两个不争气!你们眼睛都长哪儿去了?这么些年要不是为了你们,我会忍气吞声地容那个下贱人整日在眼前晃悠?”
王洛歌被高氏这一训,登时嘤嘤地哭出声来。
王洛怡看不下去,出言安抚王洛歌两句,然后对高氏道:“娘,你今儿怎么了,我瞧着你根本就是因为李姨娘才看不过二弟的事!”
“没错,有那么点干系!但凡你二弟能有心想着为娘,就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我连想都不要想,那贱人要是听说这件事,还不知怎么得意呢!你爹娶那样的人进门,这些年我就跟吃了苍蝇一样,这就也罢了!没想到头来,连我自己亲生的儿子都……今后这个家我还能不能呆下去?我这张脸还能往哪儿搁?”
王洛怡叹道:“娘,二弟的事跟李姨娘的事完全是两码,就因为有人在背后摇唇鼓舌,您就受不下去了?”
“哼,他今日能不惜重金不惜费才捧那花魁,以后他就有本事把人弄进家门!就跟他爹一样!”高氏恨声道,“去,你们给我把门喊开!”
“娘——”王洛怡声音都说哑了,清了清嗓,继续劝道,“您有没有打听清楚,二弟没有费多少银子,他不过是写了十多首诗,助那小娘子夺了魁首而已!”
“呵,你们一个两个替他说话,敢情他这么做法,你们还觉得与有荣焉是不是?”高氏气极而笑。
王洛怡连忙趁热打铁:“可不是,当初二弟夺了江南东路的解元,也没这件事来得轰动,现在整个江宁城都知道咱们侯府长房二少爷是个绝顶才子!”
“呸!我稀罕!去,去喊门,我叫你们去喊门,你们都耳聋了?”高氏不但不吃这一套,顺带连王洛怡也教训上了。
王洛怡受不住,泣道:“娘,您真是油盐不进,为了您,我大老远跑过来,既然您这么听不下劝,明天我就回嘉兴!”
一听这话,高氏急了,跟着哭道:“回就回去,你们通通都走算了,一个一个的,我真是白费心机!”
“都别说了——”
突然,王洛尧沉沉的声音在院中响起,苏苏抬起脖颈。
“凤玲,你扶娘进厅里坐!”王洛尧一出面即命赵凤玲。
“娘,我怎么可能会娶岳湘湘进门!岳湘湘是谁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可怜,才出手助她夺魁!您何至于此?”
院外的苏苏闻此,吐了吐舌:是么?
高氏如此动怒,还不是因为大爷,王洛尧的生父,娶了两个青楼妓人进府,怕子承父陋,学他父亲也弄两个倡人进门。
所以,当她听闻王洛尧捧出了一个魁首时,她嫉怒了,她不好了!
真是混乱不堪的一家人!
苏苏摇摇头,举眉瞥了一眼凌云轩的门扉,脚下旋转,欲回香浮院,然,瞥眸间,她的目光和双脚不由瞬时凝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