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晚上八点开始的表演,还有两个小时。韩准在他单独的化妆间吃饭,很简单的晚餐,一菜一饭,饭上卧着一个煎蛋。化妆间的镜子,周围有一大圈灯泡,把仅有几平米的地方照得分外明亮。
白色的紧身练功服,肩膀到背部的粗实肌肉线条,还有早已磨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芭蕾舞鞋底。透过三面环绕的镜子,韩准看到这样的自己。今天晚上将是巡演的第38场,还有两场,在这个城市的演出就结束了,而舞团也将回到省城,再进行连续一周的答谢加场。至此巡演才算真正的结束。再往后,舞团就要开始新剧《红色娘子军》的排练,一想到自己很有可能又是担任主演,韩准脸上的笑意就忍不住又重了几分。
现在的生活,对韩准来说,完完全全是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完美生活。稳定的收入、在舞团蒸蒸日上的地位、业界的大量好评、还有固定的粉丝群组。这大概是每一个舞者都期望拥有的,韩准想不到任何可以埋怨生活的地方。
七点的时候,已经有观众开始陆续入场了。韩准在化妆间开始活动关节,压压腿,努力让自己更加放松和淡定,等一下才好以最佳面貌示众。今天他的左腿肌肉感觉格外的僵硬,不知道是否前几天轻微拉伤的缘故,用力踢腿的时候总有些隐隐作痛。
韩准按摩着左腿肌肉,并不是特别在意。对于舞蹈演员来说,这是太正常的情况了,况且轻微的疼痛丝毫不会影响他的表演,他的演出经验赋予了他足够的掌控力和信心。
“咚咚”随着两下敲门的声音,化妆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是谢衣衣。她三十岁出头,是舞团的助理。
“衣衣姐,来串门的吗?”韩准停下手上的按摩动作,换了个姿势,继续拉伸肌肉。
“来看看我们的芭蕾舞王子准备得怎么样了。”谢衣衣笑着推了推眼镜,突然想起什么,正色道:“对了,我听说这个剧场有点邪。”
“什么意思?”韩准愣了一下,这些事情他甚少关心,也不太留意。
谢衣衣略带担心地说:“每一次在这个剧场表演的舞团,都会有人受伤…”她看了一眼韩准,又补充了一句:“我担心大家,给每个人求了一个平安符。”说罢从斜挎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平安符,放在桌子上。
韩准看了一眼,笑了一下,不可置信道:“衣衣姐,不至于吧。舞团有人受伤不是很平常的事情吗,别这么大惊小怪。”
谢衣衣没再多说,她岔开话题聊了几句,又突然问道:“那个每天给你发私信的小粉丝,这段时间还在坚持吗?”
“好像有吧,我没注意看。”被谢衣衣提起,韩准这才认真回想了一下,好像那个女孩子真的每天都会给他发消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呢,坚持半年多了,也是不容易。韩准心里竟萌发了一丝丝好奇。
谢衣衣没有多留,她跟韩准又闲谈了两句,便去其他人的化妆间巡查了。
八点钟,演出准时开始。帷幕拉开,舞台下座无虚席,密密麻麻的观众开始热情而期待地鼓掌。演出一章接一章顺利进行着。
倒数第二幕是全剧的高潮部分,韩准扮演的王子带女主人公克拉拉回到他的王国,两人兴高采烈地跳起了舞,一切美好得像一场梦境,那样不真实。在这种半梦半醒之间,克拉拉睡着了。王子又悄悄变回了那个冰冷的胡桃夹子。
韩准最后一个动作是在原地连续旋转跳跃,然后克拉拉入睡后,他猛然落地静止。就是落地的那一下,韩准失误了,他本来应该站立静止,但最后一个跳跃动作,他没有保持好平衡,重重地摔下。即便韩准马上巧妙地把结尾动作改成了左腿屈膝跪地的半蹲静止,即便他处理得非常好观众难以看出破绽,但是韩准心里清楚这一场的表演,他没有拿到100分。韩准是一个锱铢必较对自己要求非常高的人,面对台下的热烈掌声,他受之有愧,心里顿时难受的不得了。
演出结束,谢幕过后,韩准心情复杂地回到了化妆间。泄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的他,马上意识到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就是左腿愈发的疼痛了。从原来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微拉伤,到现在越来越明显仿佛要挑战他忍受限度的痛感,韩准知道自己不再是普通的肌肉拉伤这么简单了。
通知了舞团的医生,看着桌子上谢衣衣方才留下的平安符,韩准有点懊恼。他责备自己为什么没有控制好最后一跳,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状态和能力。韩准很讨厌这种把事情搞砸了的感觉,这好像是命运再一次在无形中向他宣战:你看,我比你强吧。
韩准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呼出,如此重复数次,但仍旧难以平心静气。他拿出手机,打开微博,有好几条未关注人私信,韩准迟疑了一下,点开了最新的那一条:预祝男神晚上的演出圆满成功,不能去看你真可惜噢。韩准往上翻了翻,这就是那个每天坚持给他发私信的女孩子,她的网名叫美少女微微。韩准好奇地点开了她的主页,头像是风景照,再翻阅了一下,好像是个学生,他心想。
这么一来,心态稍稍好了一点,意外受伤仿佛也不再是全世界最倒霉的事情了,失误的自己也好像能够释怀一点点。韩准看着手机屏幕,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美少女微微,谢谢你。
韩准完全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赵霜微,看到自己刚发出去不久的私信显示为“已读”,在房间兴奋地又跳又叫。
夜深了。这一天就这样被翻了过去,有人充满喜悦,有人略带遗憾,但不管怎么样,月亮已经升起,太阳只能等待。
躺在酒店的床上,韩准的左腿正在进行热敷,愁眉不展的他心里有着深深的担忧。他怕自己像《胡桃夹子》里面的王子一样,昙花一现过后,又变冷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