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计都,”小鹿眨巴着圆圆黑黑,棋子一般的大眼睛,道:“你要去百花神教?我可听说,那百花神教森严的很,不大好惹的,你要去那里作甚?”
被称为了计都的年轻男子一双碧绿的眼睛,扶了扶长长的头带,像是对镜中英气逼人的自己是十分满意的,待看够了,才答道:“本座,要去取一个十分要紧的东西。”
“甚么东西那般的要紧?”小鹿望着计都,脸却有点羞的发红,道:“是为着谁?”
“这个么……”计都拉长了声音,小鹿满眼的期待,不成想,计都却说道:“不告诉你。”
说着,修长的身姿一转,悠哉悠哉的出了门去,任那崭新的头带随着风,高高的扬起来。
小鹿撅了嘴,但是转念一想,要是那计都跟自己一样,就是不好意思说哩?这样,小鹿也就释怀了,紧忙蹦蹦跳跳的跟了上去,涎着笑脸,道:“计都,你不着急走,我跟着你去,那百花神教如此凶险,你自己个儿一个人,我可不能放下心来。”
“也不用你放心。”计都转过身,修长白皙的手在小鹿头顶摸了摸,笑道:“本座去去就来。”
那一只手,温和又柔软,小鹿像是当年偷吃了昆仑上仙酿出来的野果子酒一般,大眼睛里氤氲着一片,像是醉了。
再回过神来,计都那好看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小鹿叹了口气,有些失望,有些不舍,但是……自己能在这里等着他回来,也不错。
有一种滋味叫做等待,酸酸甜甜的,也是挺好的味道。
他知道自己在等他。
计都如何知道小鹿这一片泛着桃红色的小心思,早顺着一个先前便盯好了的百花神教那信徒,下到了一口看上去破败不堪的井里,悠哉悠哉的进了那以森严著称的那虚空界,到了百花神教一个堂口的地界。
百花神教看上去都像是些个精神耿耿的人,全数都疯癫痴傻不堪,倒是也十分有趣。
计都看着这千奇百怪的风土人情,倒是也算一个看的高兴,可便是看的兴高采烈,也不曾忘记了,自己要来的目的。
往这里,是听说, 那名震三界的宝物更魂器,失落在了此处。
消息的来源应该也算得上是可靠的,可是那更魂器乃是上古神兽,三界之中以暴躁和灵力著称的战神睚眦所有的,如何会这样简简单单的,落在了这里?
里面势必有猫腻,有天大的猫腻。
计都悠然的踱着步,走到了主街上面,瞧着那些个披着一身白布的人行色匆匆,四下里穿梭,工蚁一般的忙碌。
怪有意思的。计都拉过了一个人,问道:“我是新来的,却不知道,那教主素来在何处?我便记牢固了,好闪避过去,免得冲撞了教主大人,犯了忌讳。”
“教主……在何处?”那个人望着计都,先是一脸狐疑,再便是一脸的警惕,最后,变成了一脸的惊惧:“来人啊!这……这里闯进了外人来了!”
计都那英挺的眉头挑了起来,他纵使聪明绝顶,可也不知道这个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但是不容他多想,周遭早像是掉下了一块巨大的糖渣一般,引来了成群的工蚁。工蚁们还要来呼朋引伴:“快来人!快来人,闯入外人,照着使者的话,杀无赦!”
计都没有法子,本想着安安静静的摸了更魂器便回去的,谁料想着,怎地倒是猛然之间就露了馅?他自持说话得体,也想不明白犯了什么事儿,但是眼瞧着自己给团团围住,在这里大闹一场也没甚么意思,下次再来,岂不是更难了点?
想到了这里,计都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那些穿着白衣的工蚁教徒们,本来虎虎生风,打算对贸然闯入者齐心合力的来一个拳拳到肉,可是他们谁也想不到,这个闯入者居然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瞬之间,好像是有那么一道绿光闪耀了一下子,那个外人便凭空消失了。
这若是在寻常街市上,只怕这些个人们,只须得大喊一声“诶呀妈呀,见了鬼啦!”便四散奔逃回家。
可是现如今,他们是百花神教的信徒,百花神教本身,便也是一个充满了怪力乱神的地方。
先是一个老成点的张口大喊了起来:“快来人!那个外人,灵气高强,势必是个不好对付的,进来了咱们的虚空界,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哩!通告了全部的兄弟姐妹,挖地三尺,也须得将那个外人寻出来,绑了给使者送过去,不然的话,只怕到时候使者嫌弃咱们办事不力,要动了百花金蛇钏的厉害去!”
这“百花金蛇钏”五个字一出,众人俱像是才从暖炉旁站起来,便迎上了一阵冷风似的,俱缩了脖子打颤,忙不迭的便跑走了:“来人啊!不好啦!出大事啦!”
计都自然早瞧见了这个阵仗,但是来也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这可不符合他那骄傲好胜的性子。
掘地三尺便掘地三尺罢,计都心下想着,横竖,自己堂堂一个国师,也不会躺进了那泥里去。
一面这样想着,他便一面继续往里面走,这百花神教的人,究竟是如何看穿了自己的?计都又开始百思不得其解。
走着走着,计都却闻见了一阵药香,这才恍然,难不成,是自己身上的味道,跟百花神教教徒有所不同么?这个药局,倒是一个好去处,不若熏了一身的药物味道出来,看谁还能瞧得出来自己的外人。
计都深深的折服于自己的聪明才智,忙便进了那药局去。
药局之内空荡荡的,四下里立着高到了顶棚的大柜子,却不见一个人。
计都左看右看,心下想着,这倒也算得上是一个好去处。往里面瞧瞧,看看还有没有甚么幺蛾子。
推开了门,内里是十分雅致的小厅堂,出奇的是,这里所有的东西,桌椅板凳,本该是人工做成的,却全数都是天然生长出来的。
但见那老藤条盘成了椅子的形状,那桌子则是明显未经雕琢,却天生一副桌子模样的巨石,还有那竹子支起来的帐子,树根经了落雷,劈成了的团凳,哪里都透着一股子独一无二。
有意思。
计都心下想着,此间的主人,是如何的孤高,事事只想着特立独行么?
“咯吱……”这个时候,却听见了外面一阵子门响,计都心里明白,是此间的主人来了。
计都正有兴趣,索性便躲在了门后,想着瞧瞧,这样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人未到,一股子药香倒是先飘了过来,沁人心脾,提神醒脑,是龙胆花么?
一个穿着白纱的女子进来了,生的十分出尘,蹙着眉头,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吐气如兰的说道:“躲着做什么,要寻我,便出来罢。”
计都皱起眉头,这样快就给发觉了?小女子好大的本事。
不成想,倒是有一个同样穿着白衣的人急匆匆的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慕容姑姑,不好啦!外面可出了大事的,闯进来了一个外人,百花神教之内不安全了,您还是紧着小心些罢。”
“外人?”那被称为了慕容姑姑的年轻女子挑起了蛾眉来:“怎么瞧出来的?”
“那个外人根本不知道教主的忌讳,开口要寻教主哩!”那个白衣人忙道“肯不是一来就露出了破绽,让人喊打喊杀的,可是灵气高强,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一闪而过,现如今,早也不知道躲藏到了什么地方去了,真真怪教人心慌!”
“看看你们一个个胆小如鼠的模样。”这个慕容姑姑果然是一副看不起的模样来:“一个外人,也能惊成了这个样子,若是那外人往百花神教里面来,旁的不敢说,若是遇上了我,我倒是管教让他进得来,出不去。”
最后面几个字掷地有声,碎了的冰碴子一般,不由得不让人心里发寒。
那个教徒听了,忙不叠的行了礼,便要出去,忽然想起来了甚么似的,折了回来,说道:“慕容姑姑,还有一件事情,那杜鹃堂的好似得了那更魂器了,但是身上受了伤,才要过来的,一会子,还要仰赖姑姑给医治了。”
一听见了“更魂器”三个字,计都自然精神一震,这便唤作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上天垂怜,这一次,那更魂器非到手不可,更该留下来了。
“知道了。”那女子淡然说道。
这个小姑娘家家的,口气倒是不小。
却不知道,她究竟有一个什么本事?计都心内是十分好奇的。
人去了,那慕容姑姑在那藤椅上坐下来,发了一会子怔,且拿出了一方帕子撕扯着,像是有什么心事,这一会子,院落里面的梨花撒了满地,那女子口中居然喃喃自语起来:“寂寞空庭春欲晚 梨花满地不开门……”
“扑……”计都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好笑,一时不曾遮掩,倒是笑出了声来了。
“谁?”但见一道白练忽然一闪而现,冲着计都藏匿的地方便卷了过来,计都眨眨眼睛,认出来那白练乃是一种妖草,唤作“秋水思”,长在了河边,能与女子思念一般,将人死死缠绕住,不拉进了水里就不松开。、
“哎呀,这位姑娘又是闺怨诗,又是秋水思,”计都闪身从那门后面出来了,带了满脸的戏谑:“原来,是动了春心的。”
那慕容姑姑闻言,一张雪白的面孔登时就泛了怒气,微微发红,转过头来对上了国师那一双碧绿的眼睛,一下子有怔住了,半晌方才回过神来,美目之中怒意更浓:“你……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
“本座的胆子素来不小,姑娘倒是挺了解本座的呐!”国师一双眼睛含着笑:“不过姑娘了解本座,本座倒是不识得姑娘, 并不明白,姑娘分明是一个貌若天仙的二八佳人,那些个教徒是瞎了眼睛么?怎地,倒是一口一个姑姑?”
那慕容姑姑素来孤僻,喜欢一个人独处,便是偶尔发了些个寂寥,可是性子又心高气傲,左右谁也瞧不上,见了国师,倒是不知不觉,秋水似的心境,也微微的起了点波澜来,口内语气,也不知不觉没有了怒气:“哪里来的登徒浪子,敢要对本姑姑不敬?你就是那个外人么?百花神教的规矩也不懂,如何敢闯进来送死!”
“姑姑这是什么话,”国师一听她语气软和了,倒是也跟着笑了:“本座何尝不明白,称作了‘姑姑’,乃是表示敬意,只怕是因着姑姑有一种甚么特别的,旁人可望不可即的本事,才叫那些个傻教徒们,个个的心服口服,瞧着满屋子的药草香气,只怕姑姑,乃是一位出世的神医罢?对那药草,也这般的熟悉,自然是让人佩服的。”
慕容姑姑心下里暗想,这个男子,看上去颇有些个玩世不恭的模样,心思倒是玲珑剔透的,便忍不住问道:“本座,本座的,你倒是很会说,你是一个甚么人,便要敢自称了本座?”
国师挑一挑眉头,笑道:“怎地,姑姑是对本座感兴趣了么?那么……”国师的嘴角顽皮的弯了起来:“跟本座猜你一般,你也猜猜看。”
慕容姑姑听了,倒是也不着恼,只觉着这个人虽说是个外人,倒是有趣的紧,又自持冰雪聪明,且望着国师那一身华丽的衣装,道:“瞧着穿着,像是人间之物,敢要打扮的这样张扬,自然是有些个身份地位的,在人间里面,有身世地位,又有能独闯百花神教的本事,自然该是一个人上之人,自称本座……你是人间的国师计都么?”
“哎呀,真真是一个棋逢对手!”计都笑道:“可不是怪让人钦佩么!”
慕容姑姑听了他来称赞,心内倒是多了几分得意,还待要说什么,正这个时候,外面人声嘈杂,早有教徒嚷了起来:“慕容姑姑,此间有了那受伤之人,还请接待。”
慕容姑姑和计都心下都明白,是那个取了更魂器的人,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慕容姑姑却不想着,好不容易一个堪堪能与自己说上几句话的人, 便这样给抓着走了,居然倒是也不曾说什么,只是径自出去了,将国师一推,道:“敢轻举妄动,要了你的命。”
计都何尝瞧不出来,慕容姑姑并不想杀他,益发笑的得意:“遵命。”
一听了这一句的遵命,那慕容姑姑的脸上,可也不知不觉,起了笑意。
外面来人,乃是杜鹃堂的堂主,也是一个身怀绝技的,之前也是修道之人,但是因着是个恃才傲物的,给人记恨,设计冤枉了,给逐出师门,一气之下,投了百花神教来,此时正是气息奄奄的时候,一身的伤,势必是吃了大苦头。
那是自然,那个东西,是更魂器。
计都从门后瞧着那个人手上,还死死的握住一个东西,估摸着就是这个了,自然心下一振,早预备好了如何将那东西摸过来。
却见慕容姑姑喝退了随着那杜鹃堂堂主身侧的教徒,只自研磨起了药物来,为着不让那堂主多受痛苦,已经给那堂主下了些个能晕迷过去的药物。
便是浑身伤痛,那药物倒是管用,堂主还是呼吸停匀,睡的居然十分香甜。
就在那里。
计都修长的手掌一侧,那小盒子宛如给一只无形的手托了起来,径自便冲着国师身侧飘了过来,正待那盒子要到手的时候,一道十分纤细却又十分坚固的藤蔓忽然将那小盒子不由分说,便给缠住了。
“你果然,是为着这个东西来的。”
慕容姑姑的声音像是冰雪初融,凛冽又清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计都还是笑的那般云淡风轻:“本座,就是为着这个来的。”
这个时候夺走了更魂器,那慕容姑姑作为在场唯一的人,自然也是要跟着受牵累的,计都且笑道:“不过,本座,不想你跟着沾包。”
“嗯?”慕容姑姑秀眉一挑,还不知道计都这话,是一个什么意思,便只听见“刷”的一声响,一道绿光穿越过了门廊,闪耀在了那教徒守候的大门口去了。
怎地,不仗着这个时候,她是孤掌难鸣的,倒是要惊动了外面的人?慕容姑姑还不待想明白,那细细的藤蔓早“啪”的一声断了,更魂器顺顺当当的落在了他手中。
而与此同时,那些个外面的教徒自然早听见了这里的异响,纷纷跑了过来,见了计都,俱大吃一惊:“你!你居然在这里!”
“这里人少,趁虚而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计都笑的高兴:“有本事,你们便夺回去。”
说着,但见那绿色的灵气闪现,几个教众,自然是敌不过的,忙躲闪在后,嚷道:“快去唤人!万万不能让他跑了!”
“保护慕容姑姑!”
趁着这一番的嘈杂,计都低低的笑道:“这样,他们就不会疑心,本座跟你是一伙的了。”
这话一出口,慕容姑姑自然是心头一动,暗自想道:“原来……不惜引来了众人,陷自己在一个重重包围的境地,居然,是为着不让他们疑心我么……本来,他可以悄然一走了之,要免却了不少麻烦的。”
“呼……”百花神教的教徒们那些个利器和灵气,更是用了一个虎虎生风,计都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硬是在那些个目不暇接的冲撞里面游刃有余,丝毫不见了甚么吃力。
不多时,计都便寻了一个空处,要闯出去了,慕容姑姑却忍不住道:“你……你还会回来么?”
“这个么……”计都眯起了眼睛来:“那是自然。”
瞧着计都轻轻松松突出重围,也不知道怎么地,慕容姑姑心里,居然也是空落落的。
教徒们大骂不休,捶胸顿足,诉说着那更魂器多么来之不易,可是她,一个字也不曾听进去。
更魂器本来也与她无关,不打紧的,可是那个计都,明明也是一个不打紧的人么……
为什么,心内,却有点牵肠挂肚?
这个滋味,总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不曾做完一般,让人心慌,又让人空落落的。
“发什么呆!”
终于,这一日,那个声音重新响了起来:“难不成,是在思念本座?”
慕容姑姑回过头来,可不正对上了那一双绿眼睛么!
“你……”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却又说不出来了:“你怎地……”
“本座听说你们要开一个什么大会,赶过来趁热闹的,顺便来瞧瞧姑姑。”计都愉悦的望着这个小厅堂,道:“还是老样子哩。”
“本姑姑不喜欢改变。”
“嗯,这也好,宁静淡泊,是个好打发的。”
打发?要……如何打发?
慕容姑姑的眼睛,却落在了他身上带着的香包上。
那个香包颜色倒是好看,精致的了不得,听说凡人女子,惯常要做了这个来送与心仪的人,那他……
”这个香包里面的药草,都是散了味道的,没有什么用处,”慕容姑姑道:“戴了许久?”
“家人缝制的,懒得更换罢了。”计都笑道:“既然姑姑瞧出来了,不嫌麻烦的话,姑姑给做一个可好?妖界的药草,味道却总是不便的。”
本来于计都来说,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
可是慕容姑姑,便记在了心里了。
“雪松草提神,醉睡莲清雅。”她却脱口而出。
“全听姑姑的。”计都是个不置可否的模样,本来,他对这些个东西,也是兴趣缺缺。
“我……我叫初雪……”也不知道怎地,慕容姑姑,并不想他也跟那教徒一般,管自己唤作了甚么“姑姑”了。
“嗯?”计都侧过头来:“方才姑姑说什么?”
“没什么。”慕容姑姑重新换回来了那人如其名的模样,别过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