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铉超在吴桥呆的不久,每日除了温书做功课,就是骑马去看魏忠贤的生祠建得如何。
本来那些监工还觉得奇怪,后来打听到这是回来丁忧的范景文的大公子,前两年得了案首,若不是祖母过世,今年参加乡试说不定也能拿个解元回来光宗耀祖,也让吴桥沾沾喜气。
明代虽然对科举文人的重视没有宋朝重视士大夫那么偏心,但民间还是非常尊重读书人的。对于范铉超这种有实力有背景的读书人,更是尊重又敬畏。
久而久之,监工见他只是看着,也就不去管他了。范铉超每日比之前更靠近一些,这几日已经可以和那些干工歇息的工人讲上两句,对这生祠更了解了一番。
这一日,生祠终于建好了。县里各式有头有脸的人都来庆贺。从知县老爷、县衙里的典吏、还有平日里乐善好施的员外老爷,再到各铺富商,特别是那些出钱出人的盐户,一个不拉,悉数到齐。流水宴席整整摆了三天,又请了戏班子来唱戏,又请了吴桥最有名的杂技班助兴,热闹非凡。
范家虽然算是吴桥望族,却有丁忧在身,并没有人到场。范铉超也刻意避开了这热闹场面,免得被人抓住把柄,只让仆人告诉他都有谁到场,又说了什么官场话。
吴桥县建成了魏忠贤生祠,这么好的搭上魏公公这条线的机会,吴桥知县怎么会放过?知县是当官的,对于这朝廷上的变化,虽然知道的不是最清楚,但现在是人都知道如今是魏公公当道,此时不抱魏公公大腿更待何时?如今生祠有了,魏公公也记住了吴桥县,他这个知县再不加把劲,老天都骂他傻。
什么?你说邪不胜正?你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魏公公是大头没错,可就算魏公公倒台了,他一个小小知县,只要不太过打眼,毕竟法不责众,到时也是轻轻放下的。
这样的情况吴桥知县见得多了。
范铉超是在要回京城之前才去魏忠贤生祠那儿转了一圈,果然是精雕细琢,要不是知道这是魏忠贤生祠,范铉超还真想诚心诚意地赞赏一番。
生祠占地宽,正门一座白石牌坊,牌坊左右各有一个碑亭刻着《祠堂记》,刻着祠堂是如何高端大气上档次,又称赞了魏忠贤如何又忠又贤,当得起这座生祠。
范铉超一看落款人,正是如今的阁臣魏广微,撇撇嘴,也不想去细看那碑文是如何文采盎然,免得自己不留神背下来。
范铉超看过了两边的碑文,想着能不能进去看看生祠里面,他还以为这里是后世的旅游景点呢。
没走两步就被人拦下了,“内里不给闲杂人等进入。”一个布衣大汉说道,一边指了指贴在墙上的告示。
范铉超见过他,是曾经监工的一员,没想到如今直接当了生祠的看守。“生祠既然建好了,为何又不给人参观?若是不给人参观,又如何能得知魏公公的天大功绩?”
“……生祠是给各位老爷们感恩魏公公大恩大德的地方,这儿日日都有香火供奉魏公公。”大汉有些为难,毕竟要是平时的自己,肯定就是一鞭子抽过去了,可这位范公子有功名在身,又和府衙里的王书吏有亲,实在是不敢打。
范铉超本来就不是来参拜魏忠贤的,既然不让进,那就不进去得了,也不多点什么,也不少点什么。
既然范铉超只是想看看这生祠是个什么样子,实在不必非要进去,在外面看也是一样的。于是他退了两步,从洞开的大门能望见里面的情形。
生祠里绿树成荫,有种着各种花草,都是从各处移过来的,所以刚刚建好就有一人环抱的大树了。生祠正中央是一座用沉香木雕成的木像,头上戴着九曲簪缨,身上披着大红的锦缎披风,手上还拿着用整块白玉雕成的象笏。
好不威风。
范铉超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也就告别了范景文和范景姒,又和范景姒的公公婆婆拜别,感谢他们这些天的照顾。只有王孙锡,实在舍不得自己这个又有意思,又聪明的哥哥,揪着范铉超衣角不给他走,仰着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嘴撅得老高:“超哥哥,别走。”
范铉超心都融化了,蹲下来抱抱他,又抱抱他,实在是舍不得这个小面糖人。“你在家好好听你爷爷的话,听你娘的话,多读书,等你学业有成,便可以到京城来找我,我不但带你玩,还介绍和你差不多大的朗哥哥和你玩。”
范铉超劝了又劝,亲了又亲,也不及范景姒一句低声的警告:“锡儿莫要耍赖。”
范景姒见儿子乖乖地松了手,站到自己身后,才嘱咐范铉超:“哥哥在我这儿,我自然会将他照顾好,你不必担心,也叫嫂子莫要担心。你回去后,回国子监好好念书。你年少成名,自然有实力在,不过这几年沉静下来念书,对你来说也未必不是坏事。”
范铉超都应下来,这些话,昨晚上范景文就都翻来覆去地和他说过了。连嘱咐的话都差不多,这两兄妹真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范铉超回到京城,张氏细细问过范老爷和范景姒的情况,点头说:“你姑姑照顾你爹,我是放心的。”又想到范景姒丈夫刚过世不久,叹息道:“姒儿也是命苦的……如今你说孙锡侄儿聪明懂事,她也算有个盼头了。”
这年代的女人,最大的依靠,也就是儿子、丈夫和娘家。张氏投胎在英国公府,虽然是庶出,却比一般人家要好得多,幼年无忧无虑;嫡母慈善,将她嫁给了范景文,夫妻恩爱,中年平安幸福;而自己的两个儿子,超哥儿聪慧早熟,朗哥儿纯孝伶俐,想来自己下半生也有了依靠。
幸好范景姒心性坚强,否则若是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人生,只有剩下哭哭啼啼的份了。
张氏不禁为范景姒抹抹眼泪,自己也曾将她如珠似宝地捧在手里当女儿养过的。
范铉超安慰过了张氏,从主院出来,直奔书房,和范铉朗亲昵了一会。
范铉朗又不高兴又舍不得范铉超,嘟着嘴问:“哥哥每次写信回来都说那个孙锡弟弟的事,难道是更喜欢孙锡弟弟,不喜欢我了吗?”
范铉超还真不知道范铉朗居然会吃醋,小男孩也会像姑娘一样斤斤计较吗?范铉超连声说:“当然不是,我最喜欢你了。我们俩一起长大,我最喜欢谁,你还不知道吗?”
他又送了好些个小礼物,这才被范铉朗放过了。
陈先生考校过了范铉超功课,见他没有放下书,这才过关了放他走了。
国子监那边,范铉超请了两个月的假,现在还剩下几天,他也懒得提前回去,只是在家里读书习字,陪张氏聊天。等他终于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去国子监,一见到倪后瞻,没等他打招呼,倪后瞻一把拉过他胳膊,拖着到了隐蔽处,问道:“听说吴桥县建了个魏忠贤的生祠,你可知道?”
“不但知道,我还见过呢。”范铉超遗憾这时候没有相机,否则真想给倪后瞻看看监工打人和生祠的模样。“听说吴桥盐户费了万金,才建好了生祠,现在含血回本呢。”
倪后瞻评价一句:“自作自受。”然后又说,“这事在京里头传遍了,你可知为什么?”
“还能有什么,第一个敢这么拍马屁的呗。”
倪后瞻摇摇头,“虽然如此,也不值得前几天吴桥建好了,今天京城里就传开了。有人要在京城里给魏忠贤建生祠呢。”
“在京城里建?”范铉超大吃一惊,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在权贵遍地的京城里明目张胆地给魏忠贤建祠堂,这不是生生打那些世家贵族的脸吗?“是谁?建在哪里?”
倪后瞻伸手手指,指了指脚下站着的土地,“就在这儿,在国子监里。和孔圣人并肩。”
范铉超眼睛都快瞪脱窗了,又听到倪后瞻说:“这两人你也是知道的,就是陆万龄和祝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