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半年,时间过得很快,也很漫长。
十月的雨,乱了湖面,也冷了湖心,那一重重的涟漪就好似人间的层层怨念,荡起红尘中凄美的一暮。人,因为是人!所以总是跳不出触景伤情的怪圈,楚云川也不例外,活的岁月越长,对凄迷之景的感触越是刻骨铭心。
守护在水晶宫的那些日子,是烧酒的味道,会醉人,也会令愁肠百结,连冷寂的空气中都散发着淡淡的哀伤。秦思凡说得没错,人不能像木偶一样活着,木偶是无法改变命运的,只有走出去才能找到恕罪的办法。
只是楚云川没想到,走出来看到的第一幕,居然是雨,深秋的冰雨。
雨中的楚云川,在湖心踏出怨漪千重。
走到岸边的时候,他迷茫地望着枯枝满地的萧瑟秋径,犹豫了好一阵子,不知道该不该往那个方向走。蓦然间,一叶带着蓬顶的渔舟突然从飘渺迷雾中钻了出来,缓缓地划到楚云川面前,船里有人喊道:“上来吧,聊聊。”
这个陌生的声音,让楚云川略感吃惊。
乍听之下,声音虽然有些苍老,但若稍加留意便可体会到一丝妙境,那余音中带着一股不可思议的穿透力,就像无孔不及的风,天下间没有什么可以阻止它,入耳之后,字字清晰地烙印在脑海中,令人无法抗拒他的邀请。
楚云川好奇地登上渔舟。
逼仄的船舱中坐着一位慈眉善目的黄袍老僧,身形有些清瘦,白眉白须,脸上却没有半缕普通老人该有的皱纹,他的气色很红润,正盯着前面一盘残局;而对面那个空位,显然是为楚云川而设。
但老僧没有开口请座。也没有抬眼看人。
犹豫片刻后,楚云川不请自坐,道:“阁下唤我来。是何意?”
“帮我看看这残局。”老僧指着棋盘,颇有深意地问:“你觉得。是白子胜出一筹,还是黑子胜出一筹?”
下棋?
微愣间,楚云川仔细观察着残局,心想:“对这棋艺之道,我虽称不上是精通,但也不是什么门外汉,看就看。谁怕谁。”分析完局势之后,楚云川信心十足地直言道:“白子已经成死局,自然是黑子胜。”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世事无绝对。”老僧捻起一枚白子,悠然自得地放下去。
这一步,令楚云川有些讶异。
乍看之下,这一着棋平平无奇,刚才楚云川也有留意到这一步。当时觉得下在这里就一个字——乱,不可能起死回生。可现在真子落上去,再仔细观察一番,讶异之后,他不由得目瞪口呆。
仅凭这一步棋。瞬间扭转乾坤,令身陷死局的白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翻身,以绝对气势威压着黑子,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毫无任何破绽,绝杀!
“妙!”楚云川感赞一声,好奇地望着黄袍老僧,问道:“敢问圣僧是何方高人?”
“闲云野鹤。”老僧星目凝慈,笑言:“我看你就像这棋盘上的白子,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闻言,楚云川再次被震惊。
他恭敬地拱手作揖,诚道:“请圣僧赐教。”
“你身负九九八十一道造化,又有不灭的神树之躯,是天枢仙武界自太古以来首位集造化大成者,若肯斩断尘缘、涅磐显圣,天下间,还有何人何事可阻你?实不该陷足于红尘之中。”
“圣僧说的一叶障目,指的应该不是此事吧?”
“正是此事。”
“呵呵……”楚云川淡然一笑,道:“当今天下,裂土称王者比比皆是,仙武时代已然一去不返,你觉得涅磐圣显还有意义?”
“所以说你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老僧畅言道:“仙与凡,终究是有区别,并非任何一个宿修者都能称之为仙。仙武界没落,恰恰验证了优胜劣汰的生存法则,如大浪淘沙一般,淘去不合格的那一批,留下真正的仙风道骨去开辟新天,那时,仙有仙界,凡有凡界,天地秩序,方能周而复始。”
“所以,你们乐见仙武界没落下去,只要留下最精英的那一部分,去建立你们眼中所谓的仙界?”
“何谓‘你们’?”
“明说就没意思,如果圣僧是来当说客的,恕在下无暇伺候!”聊到这里,楚云川差不多已经猜到老僧的身份,心想,如果预料不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智慧圣僧,喜欢下棋就是他最大的特点。转身后,楚云川边走边道:“倘若他年隔世,我仍游离于灯火阑珊处,此生不悔红尘一凡客。”
这番坚毅的语气,令黄袍老僧不断地摇头叹息。
直到楚云川的身影消失在烟雨迷离的山径中,一道白光飘然落至船舱中,正是神都那位胖得可爱的开山鼻祖——天元老祖。
“你都已经听到了,我已经尽力。”黄袍老僧挥袖一拂,棋盘上的残局被清扫一空,他捻起一枚新子落定,感慨道:“强求不得,强求不得啊!听他口中语气,显然对你抱有怨念。”
“废话,神都一劫,死了那么多弟子,他能不怨我么?要不然,我干嘛要藏头缩尾地躲着他。”天元老祖随便下了一枚黑子,吹胡子瞪眼地抱怨道:“失策!真是失策啊!我满以为,只要羽衣仙子死了,他就可以斩断尘缘,踏上涅磐显圣之路,结果还是棋差一着。”
“功亏一篑事小,真相事大!此事,你筹划千年,处心积虑地安排了司徒圣那枚棋子处处激将他,他日,楚云川若知道真相,你可有想好后果?”
“他知道又能怎么样?还敢对我动手不成?哼!谅那兔仔子也没那胆量。”
“你的拙谋,就跟你的棋艺一样烂得惨不忍睹……”眨眼间,棋盘上的黑子已经险象环生,黄袍老僧颇为诚挚地提醒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干涉他的命运比较好,他既愿做凡人,且让他在红尘中再辗转千年又何妨?仙就是仙,不论他现在走的是什么路,终点只有一个。”
“再等千年?我可没那耐心。”
“所以你一直都是个失败者,酒,还是陈藏的香。”
“好你个老秃驴,真看不出来啊,还知道酒的味道,哈哈……我就喜欢酒肉秃驴。”天元老祖赞道:“就按你说的,再给他一千年时间,等到他身边的凡人都死绝,我就不信他不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