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张婉悠喜滋滋道,一伸手将张栋拉到一旁,献宝似的将手里的食盒提了起来,“你看,我给你做了好吃的点心,是我亲手做的哦,旁人可吃不到的,我哥哥还没吃过呢!”
“是吗?”
“我骗你做什么?”张婉悠拿出一块点心,递给他,期待的道:“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张栋握了握拳,然后慢慢伸手接过,手掌有轻微的颤抖,张栋微微侧了身子,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张婉悠道,“喜不喜欢?”
“喜欢……”
“哈哈,那吃了我的东西就不准生气了哦!”张婉悠笑道,将食盒塞给张栋,“喏,都给你!”
张栋被塞了满怀,手足无措的接过,有些愣愣的道:“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有吗?”张婉悠却毫无自觉。
张栋微微笑了一下。是啊,她对每个人都很好很好,不然自己也不会被救回来,不会重新看到这世上的阳光。
“嘻嘻,那以后可不许再让别人送礼物了,哥哥的礼物只许你送。”张婉悠霸道的决定了。
张栋沉默了一下,道:“嗯。”
张婉悠这才放心的长舒了口气,然后看了看天色,大惊失色道:“哎呀,练琴的时间到了,那我先走了,你可不许再躲着我了哦!”
望着张婉悠匆匆离去的身影,张栋脸色的笑意缓缓消失。
回到房间,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将里面的点心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然后认认真真的摆在桌子上,也不吃,只呆呆的看着,不时微笑一下,想象着做点心的人是以什么心情做的,会不会被面粉弄花了脸,或者被灶火呛的咳嗽,只是想一想心就颤的厉害。
张栋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些被小心藏匿在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和仰慕。
救他的人他从未忘记,虽然当时已经昏迷的他只是模糊的看了一眼,但他却牢牢的记住了她的声音。
她说他好可怜啊。
她说救救他吧。
她说我们带他回家吧。
我们带他回家吧……
家……
他迷迷糊糊的想,家是什么?
之后他看到了很多人,却唯独没有再看到她。他不敢问,害怕说错话被赶出去。于是他到处抢着帮人干活,即便年纪小却也只能在规定的地方走动。而且将军府真的太大了,即便仗着年纪小不懂事,但也有太多他不能去的地方。
直到将军府家宴的时候,他才终于看到她。因为她一开口说话他便知道是她。只见她花蝴蝶一样奔跑到将军夫人身边,对身边的每个人笑,吊在哥哥的身上撒娇打滚。当时的他想,她一定是仙女吧?
小小的他羡慕能靠近她身边的每个人。
他悄悄的观察着,这才发现府里的内宅是女眷们生活的地方,哪怕是家中的仆役也是不可以随意出入的。
“那为什么他可以进去呀?”他装作懵懂的样子问。
“那是公子的随身侍卫,自然可以进去了。”带着他的管家回答。
他不再敢问,过了些时日又找机会问旁人怎么才能成为公子的随身侍卫。
“只要你武艺高强或者才思过人,反正只要你够出众自然能被公子赏识。”
他记下了,越发勤奋努力,日夜勤练。只盼着快快长大,快快变的强大。
终于,他可以随着公子一起进去内宅了。捧着手心的礼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不敢听、不敢看、不敢抬头。他小心的将自己隐藏在角落里,只敢悄悄地听、悄悄地看、悄悄地抬头扫一眼。
她问他话,他紧张的不知道说什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于是一概回不知,只盼她离自己远一些,让他远远看着就好。他怕她离得近了,他眼里的目光会暴露,嘴边的笑意会扩散。
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仔细的记在心里,她送的吃食他都珍惜的像对待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可是日子久了,他发现,他有些控制不住了,他想要更多。
他看着她笑,便想要一直看;
他听着她说话,便想要一直听;
她缠着他讲故事,他便想一直讲;
她期盼的看着他,他便说不出“不”。
他去的次数越来越多,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府里渐渐传出流言,他害怕了,这才恍然惊觉,自己不知不觉竟已离她这么近,这对于两人来说都是很危险的距离。
他及时停住了。
但她又来了。
张栋看着桌子上的点心,眼里的忧思明灭不定,最后嗤笑一声,自己未免想多了,她心善,总是真心待每个人,自己的躲避让心善的她不安,自己一个小小侍卫何德何能呢?几句流言也不过是人们的笑谈罢了,也许转眼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不过是一个家仆啊……
他越发勤练武艺,帮着公子处理各种事务,剿匪平定等外派的事情从不退缩,一个月在府里待不了几日,果然,流言便慢慢散了。
那年是七夕,传说中嫦娥牛郎相会的日子,张婉悠缠着张戟道:“哥哥,过七天就是七夕了,你带我出去转转吧,听说那天可热闹了,还有烟花可以看呢。”
“你又不是没见过烟花,”张戟笑道:“别想着找理由出去,你现在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姑娘了,不可以如小时候那般随意出去了。”
“怎么不行了?到时候我带上帽子谁能认识我呢?”张婉悠道。
“那也不行,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谁都不能保证。”张戟哄道:“你和哥哥说你想要什么?我买回来给你。”
“哼!”张婉悠赌气,“我想要的你又给不了,净会拿那些冷冰冰的东西哄我。我不理你了。”
张戟无奈摇头,知道再呆下去也哄不了这小祖宗便带张栋离去了。
转眼七夕便到了,张戟应朋友之约观灯,到了地方,张戟让张栋自由行动。
“你不用总跟着我,自己也放松一下随便转转吧。”公子张戟不容拒绝的道,有些心疼自己这个下属,说起来这么多年,两人名义上是上下级关系,实则早已情同兄弟,只是张栋恪守身份,从不逾矩,张戟无奈,却对他越发信任和看重。
张栋见张戟打定了主意要让他自己转,便答应一声走了,却也没有远离,只在这附近街市闲走。
正走神间突然被一人撞了一下,张栋也没在意,并不打算追究,正待离去,却听得那人致歉,随即停住脚步,惊讶的看着那人。
只见那人身量娇小,仅到自己胸口,头上戴着围帽,依稀能看到熟悉的面部轮廓。
“小姐!”张栋叫了一声,又四下看了一眼,却见那人周身并未有熟悉的侍从跟随,且看穿衣打扮长袖宽袍一副男子扮相,定是偷偷溜出来的。再观四周虽然人流如织,但好在大家都各说其话倒也无人注意这里,悄悄松了口气。
“呀,”张婉悠惊呼一声,“张栋!”然后一把将帽子摘了。
张栋抬眼便看到一张俏生生的脸颊,乌发高束,眼睛闪着光的望着自己,“你认出我来了?”
“快把帽子戴回去!”张栋吓了一跳,伸手帮她也不是,傻站着也不是,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嘻嘻,有你在怕什么。”张婉悠喜滋滋道,然后又沉下脸色抓着张栋躲到了他身后,紧张的瞄了瞄四周,“你在这里那我哥呢?我哥呢?”
张栋身子一僵,动也不敢动,有些结巴的道:“公、公子不在这。”
张婉悠这才长舒了口气,然后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张栋的目光随着她的手落在胸前,然后又迅速转开目光,“你这么一个人出来太危险了,快跟我走,我带你回去。”
“我不!”张婉悠坚决摇头,“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才不会就这么回去,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强带我回去,我、我就喊非礼!”
“不可!”张栋惊慌,条件反射的去捂她嘴,感受到掌心的柔软又如被烫到一般迅速收了回来,落在身侧的手臂抖得厉害。
张婉悠似乎也愣住了,伸手摸了摸嘴唇,只觉得怪怪的,还从没有哪个男子如此近的触摸过自己,只觉得对方手掌火热又刚硬,和自己软软的手完全不同。
“我、我不是故意的。”张栋不敢抬头。
张婉悠起初也觉得古怪又羞恼,但看到张栋吓得脸色发白的模样,加上对方比自己年龄小,不由又软了心肠,“哼,你说不是故意的就不是故意的,我才不信。”
“是真的!”张栋抬头,急声道:“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若是我有任何非分之想就让我天打—”
“哎呀,好了好了。”张婉悠打断他,“干什么要发这么重的誓言,不过你要是不抓我回去我就原谅你了,你要是敢抓我,我就告诉我哥哥!”
“这……”张栋犹豫。
“好嘛好嘛,就一会会好不好?”张婉悠央求,双手合十拜托道,“我就随便逛一会就好,你跟着看着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好吧。”张栋无奈。
“耶!”张婉悠差点蹦起来。
于是张婉悠跟撒欢的鸟儿一般,看这好奇,看那也好奇,在每个摊位之间兜兜转转,没一会功夫张栋手里已经塞了一大堆小物件。
张栋跟在后面,目光随着前面的身影来来去去。突然见那人转头朝他望过来,脸上漾着笑,周围的灯光落在上面越发显得温柔娇俏。
张婉悠一路欢笑着朝他奔了过来,几乎是扑到了他面前。
“快看这是什么!”张婉悠兴奋的拿着一串糖葫芦,举到了张栋面前,自问自答道:“这是糖葫芦,以前我就见过但是爹娘和哥哥从不给我买,说是不干净。今天终于可以吃到了!”
“将军和将军夫人他们是为你好。”张栋道。
张婉悠皱了皱小鼻子,哼了一声,然后看着张栋挂了满身东西不由又笑了起来,将手里的糖葫芦送到张栋嘴边,“喏,看在你那么辛苦的份上,让你先吃!”
“不、不用了!”张栋意外,慌忙摇头,后退了一步。
“哎呀,你吃嘛吃嘛。”张婉悠将糖葫芦又往前举了举。
张栋无法,只得张开嘴咬了一口。
“好不好吃?好不好吃?”张婉悠道。
“好吃。”张栋点头,嘴里酸酸甜甜的味道慢慢晕开,一下子晕到了心里去。
“那这个给你吃,我再去买。”张婉悠不容分说的将糖葫芦塞到了张栋手里,果真又转身买了一串。
两人走走停停,等到手里的糖葫芦吃完的时候刚好到了泛波湖,一束束的烟花在空中炸响。周围的人们纷纷往泛波湖这边汇聚。一时间人潮涌动。
张栋为防止意外,紧紧守在张婉悠身边,为她阻拦拥挤的人潮。
张婉悠仰着头望着天上的烟火,喃喃道:“真美啊。”
“宫中的不是更美?”张栋忍不住道,他之前也有幸随张戟去过几次皇宫观烟火,自然知道宫中烟火更加精致华美。
“那不一样。”张婉悠道,“在宫里看的时候只敢偷偷的看,不敢说话,头不能抬得太高,没有现在看的肆意,还可以和人大声谈论。”
张栋不语,微微侧头,看着烟火下张婉悠的神情,多了点忧郁多了点悲伤。
张栋转开了目光。
看了一半张婉悠便要回去了,似乎一下子失了兴致。
张栋沉默的跟在身后,人潮渐远,声音渐熄。
路过一个窄巷时,突然从里面窜出一个黑影,朝着张婉悠便直直的撞了过去,一下子便把她扑倒在地,张栋听到张婉悠惊呼才猛然惊醒抬头,见她倒地,眼底闪过一丝杀机,佩刀倏然挥了出去。
黑影一朝得手转身要跑,岂止一下子便被一把刀拦了去路,眼看长刀就要砍到身上。
“不要杀他!”
张栋猛然收了刀,冷冷的盯着黑影。黑影吓得瘫倒在地,赫然是个瘦弱的半大孩子。
张栋转身扶张婉悠起身,张婉悠轻轻撕了一声。
“怎么了?”张栋紧张。
“好像是崴到脚了。”张婉悠可怜巴巴的道。
“这……”
“先让他走吧。”张婉悠回头看了一眼仍蹲坐在地上的男孩道。
张栋不赞同的看向她。张婉悠笑了笑,道:“我知道你也要学哥哥说我乱发善心,但是这么点孩子我着实不忍心拉他去见官,想必也是被逼无奈吧,这世上可怜人我的确帮不完也没有能力帮,但既然看到了宽恕一点总没错,若是拉他见官,想必这孩子也要毁了,与我而言也无半点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