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姬没有亲见书房腻歪的这一幕,也没有兴趣知道。但在甘珠带着一个管事媳妇来见她的时候,她还是放下手中的书,沉默地听管事媳妇把话给说了。
新月住在将军府,哪怕有自己的私库,人参等大补药材不需要将军府帮忙采买,补汤也是在望月小筑的小厨房炖的,但干活的人手却是将军府的仆人。她弟弟大病初愈,小厨房里日日倒是补汤不断,但这一盅明显不是给小孩子喝的,厨房的人一边炖煮一边心里就嘀咕开了,后来新月与云娃虽然自以为隐晦地走向努达海的书房,焉知这府里大门小门处处都守着人?既然看见了,又如何不会心生猜测窃窃私语?自此众人就愈加留意。
这将军府虽然姓他他拉,主子却不只有努达海和老夫人,多年来雁姬与他们三足鼎立,她的心腹下人也占据着府中部分重要位置,如果她的地位岌岌可危,甚至将军府换一个女主人,那她的心腹们岂不是也跟着败落?
因此就算雁姬不想看不想听不想管,被惊动了变得警觉的下人也自觉有义务帮她关注事态,时不时就想来向她汇报。之前她都让甘珠代听了,这一回甘珠把人带上来,显然是事态失控了。
果然,管事媳妇在花园里见到努达海与新月拥抱在一起。
一个有家有室大将军和一个服重孝的和硕格格,如此情难自禁,简直惊世骇俗。
雁姬扶额:这两个人恶心当情趣吧?虽然这时代男人可以坐拥齐人之福,但也不想想自己的特殊身份,要偷情也找个隐蔽地方啊。
雁姬不介意努达海与新月双宿双栖,但很烦他们的私情有可能给将军府带来的动荡: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不想自己和无辜的骥远、珞琳兄妹陪葬在皇室的恼羞成怒之下。
不过在原著中,新月被指婚、私奔,努达海战败,最后他们仍然有情人终成眷属,显然与之相比,在将军府的花园拥抱不过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想来后果也不会严重到哪里去。
至于将军夫人的感情和脸面?雁姬不在乎,她行于世所依侍的,不是努达海所施予的。
不过她不在乎,骥远和珞琳却难免在乎。骥远也就罢了,他现在准备秋狩,全神贯注之下未必能留意到新月和努达海两人的异常,但珞琳则不同,现在她主管内宅,亲近人起居的异常她很容易观察出来,何况这两人这样肆无忌惮,哪怕就是她没有亲见,总会有管事报到她那里去。
雁姬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一个高一女生发现自己爹和“好朋友”搞在一起,不要太毁三观了。遂交代:“瞒住珞琳,不准到她面前碎嘴。”
但雁姬选择避让,不代表另两人就识情知趣。他们似乎总是在“情不自禁”,发现端倪来跟她明说或暗示的管事越来越多。就是老夫人也似乎发现了一点端倪,问她:“你跟努达海闹别扭了?怎么他从荆州回来后就一直宿在书房?我晓得你是好性子的人,这事儿未必是你的错。但努达海肩负一府兴衰,重负之下难免有做得不到之处,你也当宽慰宽慰他!为人、妻子的,不正应当以夫为天嘛。”
雁姬也懒得试探她了解努达海及新月两人的事情到了哪一步,老夫人固然在老一辈体面的嬷嬷、管事中有不可撼动的影响力,但那些老人未必看得见发生在隐蔽角落的暗事,就是发现了,斟酌之后也未必马上告知她——你儿子跟和硕格格搞在一起了!起码被老夫人喷一脸血。任谁也不愿意轻易出头做这个不讨好的事。
雁姬也不多言,只应“好”。
然后也每天大张旗鼓地给努达海裁衣、煮食——当然都是交代下人做的。每天努达海上朝她都去送出门,到他回家的时间又去内门守着他——表演深情嘛,工作而已,不至于做不好。
但她越作为,努达海越避着她,新月则相反,更多地凑到她跟前刷存在感,总是眼泪汪汪地说:“夫人,我真羡慕您!真的!您有一个多么圆满幸福的家庭!大将军英武不凡……(省略溢美之词三百字),是一个多么好的夫君!还有您的儿女,骥远多么勇健!珞琳多么可爱!还有老夫人,她多么慈祥!”
“……”雁姬淡定,答道:“是啊,这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可不是嘛,两世都遇到这种负心负人品的薄情汉,肯定是她前前世不修,作孽太多。
雁姬极度不耐烦,除了避无可避的时候,其余时间新月要找她,一律让甘珠挡驾。
新月又去刷珞琳。珞琳管家日久,又有严格的嬷嬷教养,从前轻忽的身份、礼仪有别,现在已经意识到了,新月总是握着她的手“我们是好朋友对不对”,又眼泪汪汪“我好羡慕你你有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庭啊我多想成为其中一份子啊”,让她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亲近,再到不适、尴尬,经历了许多微妙的心情转变。
本来嘛,我阿玛有多好多是个英雄我知道不用你一再地告诉我。你弟弟生病我阿玛陪着你姐弟俩一个月还不够,还想抢关注抢多久啊?而且我管家好忙的,一直陪你聊天扑蝶,将军府的运转谁管啊(托大了少女)!
一次两次,珞琳还肯敷衍,久了就难免来雁姬跟前抱怨:“新月天天拉着我说个没完,她说想跟我做一家人,有这么个意思,跟哥哥说去啊,他不得开心坏了啊,偏偏我一打趣,她又着急说‘不是这个意思’,那她什么意思嘛。”
她的意思是想做你的后妈来着。雁姬被新月腻歪到不行。委婉劝告珞琳跟她保持距离:“她是和硕格格,你与她前程不同,虽然她说要与你做朋友,你也不要忘记身份有别才是。且专心管好家,练好仪礼吧。”
妹妹跟和硕格格前程不同,哥哥自然也一样。珞琳若有所思,去跟骥远说:“你有没有发觉额娘特意远着新月?”
骥远最近干正事干得热火朝天,日夜习武不说,另外还要习读兵书、沙盘演兵,另安排生面孔找机会与秋狩的竞争者们比试,忙得一再缩减睡眠时间,几乎没有空多想一想心上人,听罢只愣了一秒,道:“额娘是希望我先博出一份前程,现在不好跟新月太亲近呢,免得落人口舌。”
“不像,让你远是一回事,她自个不亲近,就是她自个不喜欢了。”
骥远大惊,“那我怎么办?”
珞琳斜睨哥哥,“你自己选,要额娘,还是要新月?”她对新月不像从前那么亲近,但说变得讨厌起来也不至于,对她成为自己的嫂子,接受度还是蛮高的。这句话,不过是逗自己兄弟罢了。
骥远却当真了,心思几度辗转,握拳道:“我会求得额娘回心转意的!”
珞琳扑哧一笑,“好,我也替哥哥多说好话。”又见到腰间悬挂的玉坠挂缀模样特别,便指着问道:“哪个女婢给你打的缀子?蛮别致的,让她也给我打两个。”
“不是婢女打的,”骥远脸上现出笑容,轻声说道:“是新月送给我的,她说知道我为了参加秋狩习武辛苦,送个礼物鼓励我。”一边把玉坠接下来递给珞琳看。
“她私下送你缀子?”珞琳不知当吃惊,还是恭喜哥哥与其心意相通,手里接过缀子细细打量,笑容却逐渐凝固在脸上。
骥远察觉不对,“怎么了?”
“……阿玛有个与你的一模一样的玉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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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骥远和珞琳两人心中的惊涛骇浪。这一日,雁姬奉旨进宫面见太后去了。一路同行的,自然还有老夫人和新月。
新月一路都在刷老夫人。她倒是对雁姬的有意疏远若无所觉一般,平日一样刷她的好感,只是此时比起刷情敌,肯定是刷情人的妈更赚。老夫人对她也是越来越亲切:对上位者本能推崇不敢推诿是原因之一,之二是任谁被精心讨好,都会忍不住感觉愉悦进而生出好感吧?
不过,等老太太知道这位格格会给她儿子和他他拉家族带来危险的时候,不晓得她还能不能保持这朵菊花一样的笑容?
一路无事到了皇宫。雁姬此前就明白,以将军夫人的身份,时不时得出入皇宫,未免大意出错犯忌讳丢掉性命,她着重研究过觐见的诸多礼仪,加上这具身体本身的记忆,倒是一点没出错。
不过对于她这个长在红旗下的人来说,动不动向人跪拜还是略为不适——并未到接受不能强烈羞辱的程度,她是个有职业道德的人,“将军夫人”是一个职业,跪拜上位者、(表面)听从上位者的意愿,就跟从前需要去应酬喝酒、对法官和当事人赔小心一样,是工作的一部分,无所谓去喜欢,但能够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