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静默。
甘珠担心地望着雁姬,“夫人,骥远少爷还小,他总会明白你的苦心的……”都是新月格格才多,她行为不检,哪里还有半点皇室格格的尊贵和体面?
“我没有生气,”一个中二少年,有什么可计较的。“收拾收拾,我们去东李村的庄子上住一段日子。”
“夫人……”甘珠踟蹰,将军和新月格格“情不自禁”,夫人不在,这两人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老夫人让我去菩萨跟前静思,我总不能逆了她的意思,”雁姬淡淡解释,“住在庄子里,静心冥思,兼之每日可以就近去清华庵礼佛进香,正是两得。”
将军府太让人厌烦,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跟老夫人及努达海等人周旋上,她会鄙视自己的。
甘珠只好依言退下。
雁姬自然去向他他拉老夫人禀明行程去向,充分表明“婆婆此前教训的是,是我错了,我一定好好在佛前反省”的中心思想。
跟一个老太太,也没什么可顶牛的。你看我不顺眼,我也不喜欢你,那我们避开好了。
雁姬自己也更愿意头顶着将军府的庇荫,在别庄自由自在的生活。
他他拉老夫人犹余两分怒气,听闻雁姬的打算,看她一眼,“嗯”一声罢了。
正院里大张旗鼓收拾行李,主母要出行,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珞琳闻讯赶来,以为额娘是被骥远触怒,急着团团转,拉着雁姬的手哀求:“额娘,你不要生气,我让哥哥来跟你赔罪!”说着也不顾礼仪,飞奔离去。
雁姬两手交握,少女手指的温度还残留在手心里,她垂眸沉思:骥远也就罢了,拼爹拼工作,以后总能娶上好媳妇,珞琳的婚嫁却难免不被努达海与新月的私情影响,得想办法尽快解决才行。
从前秦明歌没有过自己的亲生孩子。原本也不以为憾:世界这么大,可探索可追求的事物那么多,掌握自己的人生尚且不及,又如何为一个小生命去奉献自己的所有呢?但好友却劝道:“女人一定要生孩子。男人和女人固然会相爱,热恋期却短暂,但孩子却是女人恒久的爱人:每当你看着他,都会感觉到莫大的爱意和幸福。”比起所收获的快乐,辛苦和奉献都不值一提。
何况,人世上汲汲营营的我们,不都是拿自己所有的交换所没有的吗?能换来幸福和快乐,就是最赚的买卖了。
雁姬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心口:心跳有点快。是真正的雁姬的心情在影响她吗?
身体和灵魂的关系太过玄妙。她认为独立思考的人是自己,但既然有此番奇遇,也不想一概否决其他可能。
雁姬是一定希望她好好安排好两个孩子的将来吧。就是骥远和珞琳,也向自己交付了对待母亲的信赖。
不等雁姬厘清想法,努达海来了。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他老娘发火的事及发火的原因,反正没有提及,只道:“去散心几日也好。”
雁姬直言她恐怕会在庄子里待得久一点,因为婆婆生气了,她很惶恐,又问他知道他老娘生气的原因吗?“太后想给新月格格和骥远指婚,我拒绝了。额娘欲再争取。”
说这话的同时,雁姬细细地观察他的神情。哪怕他善于掩饰,那一瞬间他脸颊跳动的肌肉、眼里射出的凶光,还是被她捕捉到了。
你考虑得很周全,你拒绝是对的。他说。骥远的身份确实不足以匹配新月格格。
儿子不匹配,老子才匹配吗?
但是骥远喜欢新月格格,他因为我的拒绝很受伤。我也怀疑自己做错了,骥远与格格年纪相当,又相处得很好,也许格格对咱们儿子也有意呢?额娘是对的,我不该囿于身份地位之别,也许就成全了一对佳偶。雁姬继续说道。
“荒唐!”努达海一拍桌子,茶杯都跟着跳了两跳,“他怎么能够?!最近我看他甚为上进,颇为欣慰,不想他还有闲暇胡思乱想!”
儿子怎么能够肖想老子的女人,是吗?
雁姬心内讽刺。前后两世她也活了三十几年,但她至今都不能明白出轨的中年男人这种生物。严于待人宽于待己,怎么能这么无耻这么恶心呢?
雁姬不由添油加醋,“青春慕少艾,骥远也是发乎情。不过我在太后跟前也没有把话说死,这门亲事还有转圜余地,既然骥远自己喜欢,额娘也说好,那我下回见到太后就改了口风吧。”
甭管能不能改口风,先郁闷死你。
“不必如此!”果然努达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似乎是怕她留下来再去跟太后求指婚,一反刚才说法,道:“你在庄子多住几日也好,免得额娘还在气头上,责备于你。”
事至于此,雁姬再一次为这个男人的无耻惊叹。为自己的心情计,她也不想再留在将军府看众人相。
雁姬带了护卫、婢女,及众多行李,坐着马车离开了将军府。
骥远骑着马远远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才纵马回府。珞琳看到他,顿时“哼”一声,指桑骂槐道:“从前我听说,男人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原来是假话,人是媳妇儿还没娶,就把自己亲额娘给气走了!”
“闭嘴!”从前阳光清爽的少年长了历练,眼角眉梢开始爬上冷厉,珞琳被他一喝,莫名地感觉到害怕,须臾后又感觉委屈,“你气走了额娘,现在连我也不放过了!”跺跺脚,掩面跑了。
骥远心情抑郁。阿山来唤他去见努达海。
努达海在自己书房见他,开门见山道:“你不用参加秋狩了,我会安排你从军。”
骥远很吃惊,“阿玛,我为了秋狩做了许多准备,我自己能够博前程,不想被人说我只会依靠你的庇荫!”
“难道你现在不是在我的庇荫之下?”努达海反问,见儿子面有倔色,还是换了语气,“如果你不乐意投在我麾下,我的同僚中也有出色可信任的,你投入其麾下也可。”
“阿玛,我不愿意!”骥远疑惑,“为什么从前你没有想到让我从军,也同意我参加秋狩自己争取,为什么又改变主意?”
“因为你额娘说你动了不改动的心思!好男儿当建功立业!你一事无成,谈何成家立业?”
十八、九岁的少年被父亲这样否定,打击可想而知。
骥远这个时候,迫切地想见到新月。他走到望月小筑的院前,却被莽古泰拦住了,这个端亲王府硕果仅存的家将面无表情地道:“男女有别,骥远少爷请回吧。”
骥远盯着他看了一眼,转身走开几步,又猝然回身发力,一跃掠上墙头!莽古泰不敌他陡然发力,竟让他掠入院中,不过一息之后他反应过来,飞身浸到院中,挡住骥远的去势。
云娃闻声出来,看到他们两人缠斗,连忙喊停。新月也走出来,吃惊道:“怎么了?”
莽古泰束手站定,“格格。”
骥远也道:“新月。”他的眼神追逐着少女,眸光变得柔软,“我来看你。”
“欢迎之至。”新月待他仍然像从前,又温柔,又亲近,他与她在桌前坐定,终于忍不住,问她:“新月,太后想给你我指婚,你知道吗?”
新月顿住不语。其实她知道。端亲王府再沦落,她想打听一二与己切身相关的消息,总是不难的。
骥远不管不顾地说下去,“我好高兴,我一想到能和你成亲……”
“骥远,”新月打断他,柔柔地说道,“不可能的……”
“为什么?!”骥远激动,“难道你讨厌我?”
“不不,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喜欢你!我喜欢珞琳!喜欢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但是我对你的喜欢是对兄长的喜欢。兄妹之情怎么能转为男女之爱呢……”
她又说了些什么,骥远已经听不入耳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回去了自己的院子。
“给少爷拿酒!”他发泄一般地踹门,呵斥愣在一旁的小厮,“你聋了吗?给我拿酒上来!”
一个酒瓮空了不够,还有第二个,第三个。醉了一天不够,明天还有明天。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心上人不愿意嫁,还拼什么前程。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骥远喃喃自语,眼角余光瞥见房屋角落里一个静默的身影,“张安盛,你站在那么做什么?”
“少爷,属下来复命。”年轻的侍卫一板一眼地回答,“三天四夜,将军和新月格格在书房见面三次,在花园见面四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