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姬阅毕来信,端坐在桌前沉思,半晌后笑了起来,“果然挫折使人成长。”
“夫人?”甘珠疑惑,夫人很开心的样子?
“珞琳来信,说骥远绝口不再提新月,每日苦读兵书习练武艺。”
“少爷一向懂事。”甘珠是看着骥远兄妹长大的,闻言也很欣慰,“夫人,那咱们该回去了吧?”
“回去做什么?”
“秋狩马上就要开始了,您不回去鼓励少爷吗?何况您是将军府的女主人,将军府不能没有您,您当然得回去啊。”
“没有谁是缺了谁不行的,”雁姬摇摇头,“不过你说对了,将军府没有女主人,很多事情不方便。”
比如,府中没有女主人,正当妙龄的和硕格格有什么理由再寄住下去呢?
“如果我没猜错,宫里会很快派人把新月姐弟接走。”原著里雁姬拒绝新月指婚骥远之后,太后很快又把她指给一个费扬古贝勒,努达海绝望之下请战围剿十三军,不幸战败,然后新月留书出走。他们的私情自此白于天下。
我的出现会是一个变数吗?雁姬心想。她对努达海没有感情,没有正面撞破过他与新月的私情,自然也未与他争吵,松口说给他纳妾。虽然她对他和新月最终在一起并不在乎,但考虑到这件事带来的后果,自然是能避免更好。但是努达海和新月感情正炽热,理智和世俗已经无法阻止他们,任何人的劝说估计都没用,至于用手段隔开他们——新月姐弟寄居将军府有皇帝金口玉言,努达海是将军府的男主人也不会去别处,所以此法也行不通。只有她避离将军府,使新月的寄居不再合情理,宫中派人把她接走——据说距离和思念会进一步催化感情,但是皇宫守卫深严,她总不能从皇宫出走吗?只要没有留书私奔上战场这一码戏,将军府就不会被卷入风口浪尖之下。
“之后太后应该很快就会给新月指婚……”雁姬屈指敲击桌面,骥远还是会伤心吧,她漫不经心地想,不过失恋又不会死人——哪怕像她当初那段付出了巨大的精力、时间经营的感情,让她千疮百孔,她也不也幸存下来了吗?“派去接近费扬古的人有信传来吗?”
“还没有。”甘珠连忙回答,“之前您交代过,寻机接近、取得信任为先,您这里没有交代就不许动作,是以还没有消息传来。”甘珠回答,又疑惑问道:“夫人让人接近这位爷的用意是什么?”费扬古说起来是皇室宗亲,但不过是当今的隔了几重的堂侄,无官无职,地位远不如将军府这样的实权人家,与他相交也看不出好处来。
“预先埋棋而已。不管以后有无用处,多思量总不坏。”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她这一双蝴蝶翅膀,不知道会给即将到来的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暴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或者影响已经发生,未来与新月指婚的也不再是费扬古。雁姬无从预测,只能假设新月指婚的对象仍然是费扬古,新月也仍然会留书出走——那么作为一个男人,费扬古能否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呢?如果未来一切无可逆转地发生,那么费扬古的反应,就是她可作为之处。
“走吧,我们去爬山。”雁姬暂时抛开琐事,笑着说道,“傍晚在山上看夕阳最好。”
“是。”甘珠也笑,“是否要带茶去煮?”
“不用,智凡法师那里有好茶。”雁姬笑,“我们看够了风景,就去蹭一顿素斋。”
“夫人,您最近很开心,您跟从前不一样,似乎,”甘珠斟酌着用词,“更开阔。”
如果在从前,将军罔顾与夫人二十载的情义,做下与新月格格纠缠这样的丑事,夫人是会伤心欲绝、以泪洗面的吧!
“哦,我确实跟从前不同了,”雁姬也不否认,她目视这位忠仆,轻声问她:“甘珠,如果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你对我的情义会变吗?”
雁姬对甘珠有大恩情,甘珠也便心甘情愿尽心尽力服侍她,她名为雁姬的仆从,其实两人朝夕相伴,比雁姬与儿女、与丈夫相伴的时间还要多,就是在原著里,始终站在雁姬一边、为了她受伤害而去伤人的,也只有甘珠。
也正因为甘珠这份忠诚,以及其本身品德的可取之处,她穿越成为雁姬后,并没有伺机把甘珠调离身边——她成为雁姬,原来的雁姬去向不明,她平白得了福运,能否照拂前人尚且不说,总不能亏待无辜者吧?
甘珠闻言迟疑。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吗?当然不。毕竟她日夜与雁姬相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主子哪怕最微妙的改变。她想过对其他人诉说疑惑吗?想过的。但是努达海的表现令她惊异、伤心,骥远和珞琳却又不足以去担当。
但是日子久了,甘珠自己也疑惑:难道主子不一直是这样温和、恭谦的人吗?
“甘珠不会变,”她听到自己说,“夫人以诚待我,甘珠无以回报,只愿终身相随。”
“不必这样严重,”雁姬微笑——被人接纳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你如果有看上眼的人,希望嫁过去过自己的小日子,我也会放人的。到时你也买上三两仆从,过上受人服侍的日子。”
话毕之后,雁姬难免自嘲一笑:我这是被封建贵族高高在上的思想同化了,唉,过惯被人服侍的日子,由俭入奢易啊。
“我不会的,”甘珠简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摇摇头,“只要夫人不嫌弃我,我就一直服侍您。”
雁姬明白甘珠的想法,就是她自己,如果不是恰好穿成一个有夫之妇,独身的她也不会再找人结婚,无论是在哪个时代,她相信自己都足够独立,能够自得其乐,不害怕孤独。于是便不再多言。
要去爬山赏景,当然要步行。雁姬如今是一个四体不勤的封建贵妇,锻炼的机会不多,难得在别庄自在,便从一开始就否决了孙行让她坐竹抬上山的提议。孙行无法,便安排粗壮的仆妇跟随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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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角转至先前他们讨论的费扬古。
费扬古跟当今一个姓氏。奈何爱新觉罗氏是一个大家族,皇帝生若干儿子,儿子再生若干孙子,孙子再生若干曾孙子,到了费扬古这一代,与当今血缘已经隔得远了,又因为祖父、父亲那一辈都没有捞上什么好职位,如今家里空有爵位,实则内里已经没落了。
但再没落,他也是正宗的龙子凤孙。与他同桌对酌的青年笑容里含着恰到好处的尊敬和热忱,“二爷所忧何事?”
“显宗,你有所不知。”费扬古满腔郁闷,抱怨了一通“老爹嫌弃我不上进我倒是想上进也得他老人家先进宫给我求官啊。”
姓李名文智字显宗的青年笑,“二爷不必心焦,二爷有大志大才(马屁不要太大),总有大放光彩的时候,且我观二爷面相,此一日左不过这些时候了。”
“你又会观面相不成?”费扬古哈哈大笑,见青年毫不谦虚答是,“我观二爷红鸾星动,好事将近啊。”
“哦?”费扬古有两分相信,不由认真起来,“借你吉言。如若成真,定不负显宗追随之心。”
这是招揽幕僚呢。李文智自然连连表忠心。两人对酌有时,费扬古醉后自然有小厮扶着上车回府了。
李文智自己也招了辆车回下榻处,进了房门,四下无人,面上顿时一扫酒醉之态。拿出纸笔记录:“一切谨遵东翁吩咐。然,此人家势颓,好喜乐,无大志。”
字迹晾干后他叠起放入信封封漆,下楼叫来小二,“老规矩,酉时末有人来取。”
他自己饮了两杯清茶又返回房中歇息,心想:“这趟是个好活,也不叫人杀人放火,偏偏这样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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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姬与甘珠两人正在登高望远。别庄上的粗壮的仆妇远远缀随在后。
甘珠也有与李文智一样的疑惑,“夫人让人去接近费扬古,将军府的人不能用就罢了,为什么不用舅老爷的人,反而费心找一个市井中的惯骗?”
“出于谨慎罢了。”雁姬微微一笑,她长期从事法律工作,最擅长从案件的证据推导一件事实形成的过程,也最明白如何避免一件事被人事后循迹追溯根由。
费扬古这一招棋,也许没用,即便有用,也许用处也不大,原不值当花费太多心力,但他毕竟出身皇族宗室,如果有一日事态失控,有心人追根溯源的话,她得避免自己的人折进去,或者说,避免被人联想到自己身上。
“今天的香客有点多。只怕智凡法师没有空闲招待我了,咱们下山吧。”
“是。”甘珠上前要扶,“山道陡峭,夫人小心。”
雁姬哭笑不得,“我手脚俱全一个人,难不成还会摔跤?”
不幸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