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浩祥并不知道兰馨从哪里来的笃定的自信,一定会有人来救她。
对于他自己,则已经有了一种“也许我死了府里的人看额娘可怜的份上反而不会再为难她”的想法,于是狭小的山洞里死里逃生后的时光,反而让他逐渐平静下来。
“能给我唱首歌吗?唱你额娘家乡的歌。你会吗?”
少女一贯平稳的嗓音里有一丝不可察的请求。却绝对没有浩祥所以为的嘲弄、羞辱。似乎在她看来,他额娘来自回疆、是一个能歌善舞的舞女,他也会唱那辽阔草原上的歌儿。而这令她艳羡。
浩祥沉默了许久。久到兰馨以为他已经无声地拒绝了她。他却突然开口,低低地唱起歌来。
从前她的爸爸最喜欢听新疆民歌。当马头琴拨响,总好似故乡和母亲在召唤。
兰馨的眼里涌出泪水。“啪嗒”落入身下的泥地里。
浩祥浑身一震。他习武,他能听到最细微的声响。何况这声音在他耳边。
与草原有关的、幽远的歌调唱了许久。兰馨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黑夜里传来一声尖利的鸟叫声。她一骨碌爬起,“我舅舅的人找来了。”
与之前两三拨假冒救援的人不同,这回确实是李钦派来的人。浩祥确认兰馨没有陷入危险后,悄无声息地躲开了。
不让她陷入孤男寡女黑夜共处的难堪处境,是他仅能为她做的了。
“公主,没有找到您说的人。”李钦的心腹李德明低声对兰馨说道。
兰馨微愣,“麻烦你留下来,找到他,把他安全带出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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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身体不适,狩猎的中途,就回去歇息了。端慧格格误以为你走失,慌慌地老报与皇后娘娘,还惊动了皇上派人去围场里找,后来是你的侍女来传话,我们才晓得是虚惊一场。”
兰馨眼都不眨地接受了李钦为她编好的说辞,“劳皇阿玛、皇额娘及舅舅担心,是兰馨的不是。”
“……”李钦叹了一口气,挥手让下人全部离开,正色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准是否是意外。”兰馨淡淡地从端慧求她帮忙捕猎狐狸说起,再到发现浩祥被吊在半空中,及之后他们的逃亡。
“硕亲王府的二阿哥?”李钦沉思,“久闻硕亲王长子文武皆长,儿子愚钝顽劣,听你描述,倒不太相符。只是何人要杀他?”
“硕亲王福晋。”兰馨把浩祥的怀疑说了。“舅舅帮个忙可好?在军中找个位置安置他,也好让他避祸。”
李钦一贯奉行明哲保身,插手硕亲王府的事务并非他本意,但还是答应了外甥女的请求,“……也罢,他能主动避开与你共处一室的嫌疑,就是个有心的。我会着人好好调/教他的。”
“谢谢舅舅。”
“不必与舅舅这样生疏客气,”李钦说道,“兰馨,舅舅答应要护你周全,却又险些未做到,你可怨我?”
“有心算无心,这种事儿防不胜防,又不是舅舅的错,”兰馨淡淡地道,“如果我倒霉不幸死了,也是我能力不足以保护自己。”
“兰馨……”李钦愧疚。
“舅舅,如果你真的疼我,把你手里的人给我吧,这回的事情我自己追查。”兰馨直视他,“我知道没有人有义务一定要保护另一个人,可是你是我的亲人,我可以对你提要求,对不对?”
如果你觉得我们身上共同流淌的血液浓度不足以你理所当然地对我付出,也请不要再说你会保护我的话。我也不会再以“亲人”的身份,自觉对你有所期望。
李钦凝视她黝黑的眼睛,里面有聪慧有倔强,还有一丝害怕被拒绝的恐惧,他心中一软,点头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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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馨消失了大半日,有心、无心的打探自然少不了,皇后乌拉那拉氏统一以兰馨“身体不适中途离开”为由一一打发了。说起来,这个理由还是她找的。
原先乾隆帝派人找不到兰馨,又见天色渐晚,就不由考虑起人真的找不回或太晚找回的后续影响。李钦作为他的臣子,乌拉那拉氏作为他的老婆,都依稀能猜出他的想法。
怕乾隆帝为名声计,给兰馨报一个“病亡”,最后人回来了也不能再名正言顺地活下去,最多是去庙宇里青灯古佛的了却残生,李钦心疼外甥女,慌乱之余做最坏打算,想着由他主动给兰馨拟一个“病重”的借口,接出宫去由镇国公抚育。
不想乌拉那拉氏比他还要当机立断,在他开口之前,就直接找到皇帝,把李钦转述给兰馨的那一通理由说了。
当时乾隆帝的眉头挑起,不怒而威,“皇后可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你当真这样看重兰馨?费尽心思也要保她及她的名声?
“皇上,兰馨认臣妾做母,叫了许久的皇额娘,臣妾自然就是她的母亲。万没有旁人伤害她,做母亲的不保护儿女,反而把儿女推出去受苦的道理。”
“皇后说的有理。”乾隆帝沉默须臾后说道,“只是皇后身为人母,就该负起教导儿女的职责,兰馨虽然年幼,但此番无故走入密林,既陷己身于危险,也致你我为她担忧慌乱的行径,以后再不能有的了。”
话中竟是一锤定音,否决了皇后话中的“伤害”之意,竟把基调定在兰馨任性走失上,完全没有追究其中是否有深意、有祸首的意思。
乌拉那拉氏纵然心中不愿,也知这是皇帝最后的让步,只好谢恩。
好不容易兰馨平安归来,一向矜贵端庄的皇后竟失态地把她紧抱在怀里,“我的儿,你可急坏我了!”
兰馨在她怀里渐渐动容放松,两手回抱她,小声道:“皇额娘,对不起,让您担心了。我回来了,没有受伤。”
一个人养猫养狗,久了都能养出感情,何况人呢?乌拉那拉氏为人端肃,兰馨又时时想起自己的妈妈,心里总不愿意真正认同她。但这一次乌拉那拉氏为她着急,为她善后,兰馨终于体认到这个便宜娘待她的真情来。
于是眼眶便有点热。
等永璂来给乌拉那拉氏问安,见到兰馨的红眼眶,不由奇怪,“兰馨姐姐,谁个欺负你了?弟弟给你出头,打回去!”
“傻瓜,”兰馨破涕为笑,“姐姐只是觉得皇额娘喜欢你比喜欢我多太多,吃醋了,便委屈了!”
“啊?”正太懵懂又不安,“皇额娘没有……”
乌拉那拉氏被逗笑,“看你这个嘴!混说什么?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心上宝……”
兰馨顿觉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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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狩结束。兰馨和浩祥遇到的意外被大被掩埋,并未有丝毫流言流露。
硕亲王福晋倩柔本以为大事底定,她的隐忧去掉,不想第二日那贱/人所出的贱/种竟揉揉眼,推开自个屋门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倩柔大怒。
老奴也不晓得啊。她的心腹秦嬷嬷也目瞪口呆。二阿哥如何、又何时逃出围场,回到他们下榻处,手底下人并未来报。也即偌多的人,对此经一无所知。
秦嬷嬷难免心惊。
要不了你的命,脱你一层皮还不简单。倩柔气怒,同硕亲王上了眼药,不外乎浩祥顽劣,连皇帝主持的狩猎都能逃避,还夜不归宿去玩乐。
小喜子也跪地求饶,说他求过二阿哥守规矩,但二阿哥踹了他一个窝心脚,不肯听他的啊。
“狗奴才!栽赃陷害爷!”浩祥一个窝心脚把小喜子踹远。他虽然早在昨夜选择悄悄潜回,没有立马去找阿玛主持公道,就是猜到他不会相信自己,于是选择隐瞒下来,但但是受冤,他仍然试图做最后一次辩解,“有人想害我性命。阿玛……”你会保护我吗?
“闭嘴!嘴里没个轻重的东西!”硕亲王一脚踹向自己儿子,“昨日狩猎,一切都在万岁眼皮子底下,难不成还有歹人能躲过万岁的火眼金睛!”
硕亲王一心想保全硕亲王府安危。浩祥却难免心凉。干脆一言不发。不认错,也不再辩解。
“逆子!”硕亲王大怒,“作甚油盐不进的顽劣样!连狩猎你都要搞出花样,硕亲王府上下迟早被你连累!来人啊,上家法!”
此次狩猎浩祥的额娘,硕亲王的侧福晋翩翩并未跟来,于是连个为浩祥求情的人都没有。直到浩祥被板子打得半个屁股烂掉,浩帧闻讯赶来才求情拦住。
硕亲王看着已初露轩昂器宇的嫡长子,以及烂泥一样摊在地上的幼子,更加觉得后者糟心,“把人拉下去罢!”
浩帧连忙交代下人,“把金疮药给二弟上了!”
倩柔看着浩祥受打,恨不得他受不住死掉,正好清净。见儿子维护这个贱/种,难免埋怨他,“你管他做什么?死了倒好。”
“额娘,”浩帧无奈,“儿子跟您说过,这样的话您放在肚子里,不要说出来才好。”
倩柔无奈,点头答应。
不想过了几日,她听闻镇国公竟向自家王爷夸起那个贱/种,说偶见浩祥骑射了得,又听他谈起有意从军报效朝廷,便以惜才爱才之心来向王爷要人。
硕亲王爷虽然不喜小儿子,但他能有个去处挣前程,也不至于阻拦。于是便答应了。
倩柔原本仍打算伺机动手,闻讯后气得在房里打砸。“那个贱/种!只恨那日未能把他置于死地!如果他把梅花烙的事情说出去……”思及事情败露的后果,倩柔又怕又恨。
“福晋,依老奴看,二阿哥未必听清了您与老奴说的话,您……”秦嬷嬷安抚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饶他一命?”
“毕竟事情做下总有痕迹,若是王爷发现了……”秦嬷嬷把话半含,“王爷本就极度不喜二阿哥,比起世子,他也是拍马也赶不上的,纵使从了军,也没甚出息,老话不是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福晋也不必以他为患。”
倩柔冷静下来,“你说的也对。”再想起浩帧,神色从满骄傲,“浩帧此番生擒白狐,又出于仁义把它放归山林,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赞?那个贱/种,确实拍马也赶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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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馨此时在宫中也听闻了硕亲王府的世子浩帧生擒白狐又放归山林的“仁义”。
这就叫“仁义”。真是无语。
兰馨漫不经心地想着。等侍女引来端慧。
后者见到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欲察觉的惶恐,随即又换上娇憨,“兰馨姐姐,皇额娘说你病了,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兰馨盯着她,“端慧,姐姐没有给你捉到狐狸,你失望么?”
“怎么会呢,姐姐的平安最重要。”
兰馨笑,“你能如此想甚好。那么,端慧,告诉我,是谁让你引我去捉狐狸?”
若在21世纪只够读幼儿园大班的小女孩,脸上一派天真,“没有人啊,是我自己想要狐狸。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是我害你生病的?”小女孩泫然欲泣,“我再也不敢了,姐姐能原谅我么?”
兰馨沉默许久,叹气。“端慧,你身边的宫女是叫采薇吧?我把她留在我这了。我会同皇额娘说,让她给你换一个更得力更体贴的。”
作者有话要说:补更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