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肴斋。
烤狐狸未端上桌,在座的众多勋贵子弟就闻到了那股令人垂涎的香味。等店伙计把端盘放在桌上,盖子一掀开,香味扑鼻,众少爷们正是无肉不欢的年纪,顿时个个生出兴趣,举筷夹了片好的肉大嚼,不忘问道:“这是个甚么?”
“烤狐狸,”店伙计在一旁哈腰谄笑,“伙夫用了十二分手艺烤制的,各位爷吃着味道还行?”
各种少爷顿时僵住了,齐齐看向浩帧。后者嘴里正有滋有味嚼着狐狸肉,闻言愣在当场,众人目光更让他如芒在背。
旁边伺候的小寇子乖觉,立马反应过来踹了店伙计一脚,“狗东西,我们爷何时点了这菜?说!是哪一个缺心肝的陷害我们爷?”
店伙计受了一记窝心脚,不敢强辩,伏地磕头道歉不止。
店伙计人小势微,可以轻易认错。但佳肴斋的名头大,店掌柜见多识广,并不惧怕浩帧等二世祖,“世子爷,这道烤狐狸可是哪里出了差错?味不美?还是已经坏了?按理说佳肴斋数十年声誉,但凡端上桌的菜肴都是厨子精心烹调的,但事有万一,如果今日此菜确实不堪,佳肴斋不单给世子爷赔礼道歉,从此以后关门关张,世上再无佳肴斋。”
佳肴斋背后的老板来头大,这是京中公认的事实。店掌柜这话与其说是道歉,不如说是威胁。
浩帧十几岁小青年,见惯了鲜衣怒马权势赫赫,难免刚愎自用,但他也不是蠢得一点眼色都不懂,当下也不说是烤狐狸不美,只说这一道菜他没有点。
开玩笑,前头京中刚流传开他对白狐放生白狐三回头的仁义,后头他就请人吃烤狐狸。这下子,真成笑柄了。他丢不起这个人。
不料店掌柜竟点头称世子爷有礼,然后和气有礼地掏出此前硕亲王府的点菜单给众人过目。烤狐狸赫然在目。
浩帧身边并无幕僚,这菜单还是他亲自拟好誊抄让小寇子送来的。店掌柜把菜单展出,他一眼看见单上确是自己的笔迹。
但烤狐狸这一道菜,他万万没有点。差错必出在他把菜单交出之后。浩帧惊怒交加,向小寇子怒喝:“怎么回事?”
小寇子触到主子杀人一般的眼神,惊得立马跪下磕头:“爷,奴才从您手中接过菜单子,本应亲自从来佳肴斋,只是奴才躲了个懒,让家下的小厮跑趟,奴才罪该万死!奴才这就回去查,看是哪个该死的混账敢陷害爷!”
浩帧脸色清清白白,纸上字迹清晰,若人人认定菜是他点的,纵使他把真凶找到,旁人也会认为是他随意找来顶挡的。
他这个脸,在烤狐狸上桌当时,就已经丢尽了。
在场众人中不乏熟悉浩帧笔迹的,其中一个忍不住笑道:“其实这多大点事,不拘是浩帧你还是哪位仁兄,晓得你我都对狐狸心心念念的,吃着一道菜正应景,何况味道甚好,是吧各位?”
惹来其余人一阵轰笑,都赞同道:“是极是极。”
浩帧是被陷害的吗?简直是一定的。他们不傻缺,浩帧也不傻缺。浩帧正因为一头白狐狸三回头的故事赚尽风光,哪里会立时请人吃烤狐狸败坏自己的名声?傻缺也不会这样上赶着。
但就算明白这个道理,对浩帧此番尴尬心中暗爽的人不在少数。
本来嘛,大家伙一起有份参加木兰狩猎,个个使劲浑身解数捕猎猎物,结果冒出个鹤立鸡群的反其道而行,不杀生,反放生,把他们都衬得跟屠夫似的,偏偏不管他们家下的奶奶太太,还是自个钟意的小姐们,都尽夸这份假惺惺的仁义。他们早就呕死了。
浩帧宴请的都是往日与他交好的。他们尚且作出幸灾乐祸的想法。其他与浩帧没交情或与他交恶的,明日得知此事,不定要传得如何热火朝天。
浩帧面如青灰。强撑着风度,客客气气请店掌柜把一道烤狐狸撤下,然后强颜欢笑与众人把酒换盏。只觉众人的眼神、笑容五一不充满对他的嘲弄。
另一头,两脚岔开站在案前写字的浩祥很快得知了发生在佳肴斋中的这一幕。他笑了笑,挥手让报信的人下去,自己继续专心写字。
白纸上的字迹,赫然与菜单上字迹相符。也与浩帧的字迹一模一样。
浩祥与浩帧童年,启蒙却比他晚上两年。待有了机会读书,先生却不与他从头教起。他读的书跟浩帧尽同,先生向他提问也与提问浩帧的难度相类。
差了两年时光,浩祥哪里比得过浩帧?先生认为他愚钝,兼之他的出身、他的血统明显的五官,都让先生心生鄙夷,于是越发看他不起,回报硕亲王的时候,言语对浩帧、浩祥两兄弟难免褒贬明显。
浩祥记得阿玛一开始也没有那么厌恶自己。虽然比之浩帧,明显冷淡许多,但是在他读书之后,失望、厌烦的情绪才越发明显。
浩祥若有所觉,想补救,却力有不逮,毕竟想读书好,除了天分佳,还得有好老师。直到后来他醒觉嫡母对他充满十二分的恶意,他分外刻苦,样样不想落于浩帧之后,临摹浩帧一手得到阿玛夸赞的字,也是为了得到阿玛的肯定。
但结果一点用处也无。阿玛连看我的字帖都懒得。
浩祥自嘲地笑了笑。收笔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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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璂死了。那个总是甜甜地叫她姐姐的萌正太溺死在水中。
乌拉那拉氏在闻讯后就昏倒了。坤宁宫中一片兵荒马乱。
兰馨跑去看永璂,他水淋淋地被打捞了上来。兰馨徒劳无功地做人工呼吸、压他的胸腔,绝望后悔地想着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多读点书,如果她懂得更多的急救知识,也许就能把永璂救回来。
但她终于还是无能为力。不只永璂救不回来,乌拉那拉氏肚里未成型的那个胎儿也因母亲过于悲愤的原因将将就要离开。
乾隆震怒,太医院的一干太医在坤宁宫车轱辘似的进出,珍稀的药材流水般花费,最后才保住了皇后肚里的胎儿。
但是乌拉那拉氏心里的希望像是崩塌了一般,她躺在床上安静地流泪。昔日的高贵和端庄荡然无存。哪怕乾隆帝来到跟前,也引不起她的敬爱和畏惧了。
兰馨白天黑夜地守着她。这一天夜里乌拉那拉氏又被噩梦惊扰,大喊大叫双手乱抓,却闭着眼睛没有睁开。
兰馨听得出来她是在梦中回溯永璂溺水的场景,她似乎拉住他,救回她的儿子。
但她注定失望。
这令人心碎。
兰馨泪如雨下,上前把乌拉那拉氏抱在怀里,就像她高烧时乌拉那拉氏对她做的一样,不停地安慰她:“会好的。”
“你还有我。”
“我会报仇的。我会给永璂报仇的。”
永璂并不是在平常富贵人家长成的少爷。他虽然年少,但经皇后及身边人耳提面命,他多少认识到皇宫里的阴谋和冷酷,他基本不会落单,饮食安全身边人也会注意。
今日的意外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永璂学了《爱莲说》,临时起意想到御花园里的莲池上给皇后亲自折几朵莲花插瓶,身边又只带了一个不会水的小太监(猜他不会水,是因为他也溺死在水中了)的缘故——这是永璂身边的人给出的说法。兰馨不信。
永璂如此身份,用得着亲自去折莲?
哪怕他当真如此心血来潮,永璂身边能人百出,为何偏偏挑一个不会游水的小太监随侍?
哪怕事情真如此巧,花池周围这样大,为何永璂偏偏挑最偏僻的一处角落?
排除所有的不可能,兰馨倾向于相信更有可能是有人有意把永璂引到池边,把他推进水里溺亡。
这个人永璂一定认识,并对其有一定程度的信任。
嫡子夭亡,乾隆帝震怒之下已经把永璂身边所有服侍的人下狱。兰馨通过所有掌握的渠道,不过探听到些许皮毛,再深入,她就会触到乾隆皇帝的权威逆鳞,倒是无人能保住她,反而会拖累李钦舅舅和皇后娘。
兰馨犹如困兽一般在自己的宫室里团团转。
内务府的拷问记录她接触不到,但永璂身边的人的来历资料,还有这宫里服侍的人的其他资料,她倒是可以掌握。
她仿造excel的格式列了一张表,把宫女、太监及嬷嬷们的详细资料往里添。
这个工程过于浩大,她自己一个人做不来,她所信任的白芷、白汀与她一起,连着几日不分昼夜把活儿做完。
除了这一项工作,还有一个最核心的问题要查:作为皇位第一顺位继承人的皇后嫡子永璂死掉了,谁最有可能获益?
五阿哥永琪。
兰馨食指在这个名字上点了点。连日劳累焦心,她的脸色苍白得已经接近透明。白芷却不敢劝她去休息,只在一旁低声报来永琪的资料,“五阿哥生母已亡,如今是认令妃娘娘为母妃。令妃娘娘另有亲子十五阿哥永琰。”
作者有话要说:还珠的故事也来打一打酱油。
再次强调所有与历史有关的人事物均为借用、架空,一切都为剧情服务。请勿考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