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李初一心受困扰,早早醒来,有些茫然。

  身边人有醒转的迹象,李初一闭上眼睛。接着,楚濂起床、穿衣、洗漱,最后在床边站了两秒钟,然后打开门下楼去。

  已经接收绿萍记忆的李初一知道,楚濂吃过早餐就去上班,直到傍晚下班方返家。大多数时候他会加班或应酬,接近午夜才回来。所以一天里如果绿萍不跟他一样早起、不等他回家入睡,实际上两人见面交谈的机会很少,两人最主要的交流都通过电话,主要是绿萍给楚濂打,楚濂偶尔在中午或傍晚给绿萍打电话交代当天不能按时回家。

  这哪里像新婚夫妻的相处模式。从前的绿萍知道吗?当然,她又不是傻子。

  李初一深呼一口气。呼吸间枕头、凉被间余留的属于楚濂的体味扑鼻而来。李初一不适地皱眉。

  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体态、声音、气味。尤以最后者最私密。非得爱人彼此亲密,日日同床共枕、相濡以沫,不然不能从沐浴露、护肤乳的杂陈气味中分辨出独属于爱人的味道。

  李初一曾经也有眷恋的味道。她和张咏毕竟有相爱相守的时候,她熟悉张咏,曾经以为每天早上醒来,在枕被间嗅闻到对方的味道,是一辈子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正因为气味如此私密与亲密,所以此时楚濂的气味李初一不能忍受。他们毕竟是陌生人。

  李初一起身想下床,忘记了自己不再四肢健全,不再有敏捷的身手,结果因为重心不稳,直接翻到地上去了。

  太难受了。李初一伏在地上不动。好半天,才伸手摸索自己的断腿:以后自己就是个残疾人,再也不能跑不能跳了?

  不能贪心,不能贪心。李初一告诫自己,费力地爬起来,躺回床上。

  “要不要离婚?”李初一喃喃自问。

  离婚在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她跟楚濂是陌生人。陌生人同床共枕、日日相濡以沫?可怕。

  如果楚濂与绿萍相爱,毫不介意绿萍的残缺,像他的婚姻誓言一样去爱惜绿萍,保护绿萍,那李初一作出这个决定会内疚。甚至她会考虑是不是先维持婚姻,尝试去爱上楚濂。毕竟她占据了绿萍的人生,再给她的爱人带来分离就太过分了。

  但是李初一知道楚濂不爱绿萍。不是因为看过小说和电视,知道剧情的那种知道。而是作为真实人生里妻子对丈夫的言行,包括从前绿萍面对的以及这两天李初一经历的,都让她从中得到了一个楚濂在敷衍绿萍的判断。

  其实何止是敷衍,根本就是带了一丝厌恶。那是面对绿萍的残肢时无法抑制的生理排斥反应。所以新婚期间,他们连同房的次数也少。

  楚濂美其名曰,体贴绿萍病体刚愈。骗谁呢,也不想想是谁造成了绿萍的悲剧。他不但不对妻子的伤和痛感同身受,还敢嫌弃。

  这一点,就是真正的绿萍也发现了。李初一穿过来的时候,恰好了绿萍发现丈夫跟妹妹有私情,万念俱灰之际。

  所以,离婚是肯定的,重要的是离婚的时机和方式。

  门被叩叩敲响,楚妈的声音响起:“绿萍,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去看医生?”

  李初一没有回应,她还没想通怎么做,不想就这样跟楚家人发生紧密的联系,过了几秒钟大约是楚妈猜测她没有起床,就自己走开了。

  这两天成为芯里是李初一的绿萍很消极,楚家人都看在眼里。楚妈小心翼翼地问过她许多回。

  真正的绿萍其实是很坚韧的女人。车祸断腿固然令她绝望,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楚濂和她自以为的爱情,但婚后她努力不让自己颓废:练习带着义肢过生活,融入楚家,对楚濂总是表达妻子的关心和爱意。除了断腿,绿萍完全是个合格的妻子。也正因为此,她的表现尤为可贵。

  可惜最应该欣赏她、爱惜她的楚濂毫不领情。

  楚濂这个人,李初一完全腻歪。从她亲眼目睹的对方冷漠的表现,以及根据剧情得知的未来他口口声声的“我从来没有爱过你”,都令人恶心。

  从来没有爱过,那绿萍跟他青梅竹马谈的十几年恋爱算什么?难道绿萍这样的天之骄女会缺少追求者,只能自作多情黏牢他?

  只不过因为这个男人惯于逃避责任,肤浅软弱罢了。

  李初一相信,如果没有那一场车祸,绿萍仍然是舞台上最光芒四射的白天鹅,那楚濂永远不会跟她进行所谓的“摊牌”,那不过是他哄紫菱的话罢了。他享受姐妹俩一同倾心自己的虚荣。不然汪、楚两家世交,楚濂跟绿萍、紫菱姐妹认识这么多年,如果有心有多少机会跟姐妹俩说清楚?又何至于一直拖到两家安排他跟绿萍订婚的时候?

  绿萍多么耀眼,他享受她属于他的虚荣,又怎么会舍她选紫菱。

  但那场车祸改变了一切。绿萍失去了腿,失去了光环,成为了残疾人。于是紫菱借助自己姐姐的悲剧和痛苦,走出了阴影,成为女主角。

  从前绿萍远胜于紫菱,所以楚濂选的是绿萍。现在绿萍的光华已经陨落,紫菱脱颖而出,尤其后者还有一位豪富的儒商追求者,得到紫菱的成就感和虚荣心要加倍了。所以他楚濂就“从来没有爱过”绿萍,他“爱的是紫菱”。

  呵呵。李初一无声地笑。她自己被父母和弟弟伤害,绿萍被自己的爱人和妹妹伤害。这就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缘分吧。

  李初一想好好的过这一生,就像当初她所希望的那样,不再受父母的影响和伤害,幸福地、自由地生活。所以离开楚濂势在必行。不管是她李初一还是真正的绿萍,只是残了脚,又不是残了心,非得巴着一个嫌弃自己的男人。

  怎么离开最好?

  因为她这两天的表现,楚家上下都非常担心她的心理状态。趁势而行,做出一副万念俱灰甚至害怕的样子,揭穿当初车祸另有内情,是因为楚濂和紫菱有了私情,想摆脱自己?

  这真是一个恶毒的暗示。

  但是把楚濂和紫菱逼入这种阴谋论的代价,是彻底把自己陷入弱者的地位:惊慌、恐惧,心态畸变。

  这固然会让楚濂和紫菱面临难堪和指责,甚至刑事上的追查,但李初一心知肚明,最后他们也不会承担实质的责任。昔日的丈夫和亲妹妹的名声搞臭了,作为当事人之一的绿萍“悲剧、癫狂”的标签一辈子也摘不掉了。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名声这东西虽然不能当饭吃,但没有它却活得很艰难。

  她李初一重生,是为了幸福地活下去,不能把未来浪费在两个渣男贱女上。

  主意打定,李初一坐起身,打算穿衣洗漱。

  想法很好,等生平首次给自己装义肢的时候,却千万种滋味上心头。

  等把自己收拾好了,李初一却不急着下楼。早餐什么的,作为曾经的白领,来不及吃早饭是常有的事,现在缺一餐也不算什么。

  李初一循着绿萍的记忆打开电脑,联系了一些昔日的朋友。她这些女朋友所嫁都非富即贵,但丈夫太能干,也意味着女人缘很好。所以她的朋友中,不乏接触过非常高端的私家侦探的。

  李初一知道楚濂和紫菱有私情,也仅仅是知道而已。她需要能让其他人去“知道”的证据。所以,她需要一个专业的私家侦探。

  李初一辗转联系上一位口碑很不错的私家侦探,叫方伟。双方约好见面详谈。李初一与之敲定了时间、地点,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出门。

  楚妈看见她,一副惊异的表情,“绿萍,你要出去?”

  李初一画了淡妆,明艳的五官更显精致美丽,再把长发挽起用珠花固定住,露出修长优美的颈项,再穿上长裙遮住身体的缺陷,整个人顿时明艳不可方物。如果不是行走时的僵硬和微跛出卖了她的脚有残缺的事实,楚妈几乎以为重见了舞台上光芒闪闪的那个绿萍。

  李初一点点头,“我想出去散散心。”

  “也好,”楚妈一副很欣慰很理解的表情,“不过你……你等等,我让老刘回来载你。”

  老刘是楚爸的司机,工作上的,偶尔也会为楚家家庭事务跑腿。

  李初一连忙拒绝:“不用了,我提前叫了出租车。”

  楚妈一副不忍的表情。李初一知道她在想什么,绿萍会开车,也拥有自己的车,却因为一场车祸,不能再开车了。

  她现在不忍是因为同情绿萍,等她知道自己儿子辜负绿萍的远比这还要多,她还能保持这份同情吗?

  李初一不想悲观,但是楚妈人再好,也不可能对她比对自己儿子更看重。

  她不想与楚家人牵扯太多,遂笑了笑,径自出门了。

  李初一与方伟如约见面。这位方伟长相一如他的名字一般平常普通。他见到绿萍,有一瞬间的吃惊,“我看过汪太太的公演。我非常欣赏您的演出。”

  “那是我最好的时候,”李初一淡道,“以后也不会有了。”

  “……很遗憾。”方伟轻声说道,“请问我能为您做什么?”

  “查我的丈夫,和我的妹妹。”

  方伟脸上闪过一丝惊异的神情,随即恢复正常,点点头。

  李初一很喜欢他的态度,她想了想又补充,“我想你对这种事情不陌生——我想离婚时尽可能掌握主动。”

  掌握主动意味着掌握证据。作为私家侦探,为了满足雇主的意愿,在对跟踪对象拍照或者录像时,会故意选取特意的角度,让本来不那么暧昧的接触变得非常暧昧。

  方伟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临时出了个短差,刚回到家。耽误大家了。

  我真的太累了。写文是脑力劳动,我的本职工作比写文还要费脑。六月份还有论文任务,可能无法保持日更了。但我会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