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初一过了一阵颇安逸的日子。坐拥丰厚的财产,且楚濂和紫菱被拒之门外不能来打扰她。
汪展鹏和舜涓似乎对她怀有亏欠之心,前者还让她到他的公司去上班,“来帮爸爸的忙吧?你那么聪明,什么都做到最好,经商估计也不会差。如果你做得特别好,等过几年爸爸退下来了,公司就交给你怎么样?”
李初一并不当真,之前二十几年汪展鹏没有让一双女儿接掌生意的打算,就不可能一夕之间为了她的腿就改主意,遂笑道:“我对自己都没有那么大信心。”但到底对去上班的提议有点心动,从前她一直是个普通职员,向往更高更精彩的职位而不得,现在唾手可得,难免心动。
汪展鹏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给李初一安排了一个职位。但是李初一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不只是因为她的残疾和空降招人侧目,而是因为她没有足以匹配她的职务的能力。这一点是可以想见的,李初一固然是个韧性十足的草根,但她学历、经历平平,在没有培训和经验的前提下,并不足以胜任高管的职位。
如果是从前的李初一,不管多么艰难,她也会紧紧抓住这个机会。但如今的她还有必要吗?
不用拼力谋生,她完全可以按心意安排自己的生活。跻身高管之列,成为干练的女强人,这是李初一曾经的希望。因为这不仅意味这高收入,更意味着世界上另一种跟她习以为常的生活所不同的生活。
但当她已经死过一回、不再是纯粹的“李初一”,而且再也不用为钱发愁的时候,她已经不去设想所谓的“世界上的另一种生活”,她更想从当下的生活里获得快乐。哪怕她现在是断了一条腿的、夭折了事业生命的、失婚的汪绿萍,或者说就是因为她现在是这样的人,所以她突然就放下了对事物的执着,无论是汪绿萍的,还是李初一的。
不过在李初一去找汪展鹏表明去意之前,意外遇到了来汪氏企业洽谈项目的楚沛。
汪家姐妹和楚家兄弟青梅竹马一般长大,从前绿萍和楚沛感情不错,李初一接手后对楚沛也没有恶感,是以虽然略为意外和不耐烦,李初一仍然微笑地和楚沛打了招呼。
楚沛却觉得很意外,“绿萍,你在这里工作?伯母告诉我你出国散心去了……”
事实上李初一已经两个多月没有在外走动,所以之前还想着联系她的楚家人都相信她是出国去了。这回楚沛却明白过来这纯粹是托词,也明白她这么做的原因,顿时就尴尬起来。
李初一淡笑,汪展鹏夫妇对她心怀愧疚,加上有心薄惩小女儿和前大女婿,就答应了她“不想被人打扰”的要求,答应不对人透露她的新住处和新动向,外人问起时一致口径她是出国了。但显然汪展鹏擅自决定她的回避期已经结束,不然他只要稍微提一句这个项目与楚氏有关,她就根本不会出场打酱油。对于汪展鹏那种自以为是的慈父心理,李初一并不想评价更多,以后有多远离多远就是。况且以便宜爹生活精彩的程度,只要自己低调收敛,估计他也不会想到去关心女儿的生活。
说起来,便宜爹实在是个幸运的家伙,四十几岁的人了,还能保持一颗文艺男青年的心。
不管如何,让场面尴尬毕竟不是李初一的风格,“还是要出去的,等行程规划做好之后。”
遭受那么多,人却还能这么温和,楚沛心中感慨。“好久没见了,有时间聊一聊吗?”
李初一并不觉得有什么好聊的,但楚沛神情近乎恳求,她只好跟他到公司附近的咖啡店坐下。
“我很抱歉,”楚沛说出压抑许久的话,“当初我和雨珊在街上拍到我哥和紫菱……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是我的犹豫害了你……”绿萍她,曾经是舞台上多么耀眼的白天鹅!
“现在提这个还有意义吗?”李初一淡淡地道,“或者你以为我会说事情都过去了,于是你的内疚会减轻?”
“……”楚沛哑口无言,苦笑道:“听起来像个混蛋,我真不想承认,不过……是的。”
李初一看他一眼,笑道:“其实确实都过去了,而且说到底跟你没有关系,你不是犯错的人,我用不着迁怒。不过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也不想提跟这事有关的人。”
楚沛咽下一通关于楚廉和紫菱仍在纠缠不清、楚爸楚妈多次表示绿萍是最佳儿媳的话,“抱歉……”
李初一笑了笑,并没有接话,两人顿时出现了尴尬的安静,但她并不想找话题,只是啜饮杯中咖啡,打算喝完了就走。楚沛不坏,但也没那么好。
还是楚沛先打破了沉默,“新工作怎么样?”
“唔,我不太擅长。”
曾经她有何其擅长的事情!楚沛简直心塞,强笑道:“其实我也是,商场上的事很多我不懂,很多东西要学,有时挺烦的。”
“说到这个,我记得你是希望做一名摄影师?你不是已经跟雨珊约好环游世界去拍摄最精彩的画面吗?怎么,改行了?”
“嗯,”楚沛苦笑,“爸爸年纪大了,一直说他经营公司变得吃力了,希望有个接班人,加上最近家里的事……结果他就病倒了,就明确地提出要楚廉或我去管公司,楚廉你是知道的,一心想做名建筑师,所以只好我来了。以后,就把摄影当爱好吧。”
李初一看着他,突然笑道:“你还是跟从前一样。”
“什么?”
“顾全大局啊。你从小就扮演这样的角色。小时候我们四个人去玩,你总是牺牲自己的意愿附和其他人的想法。还有你升大学的时候,明明已经接到了国外常春藤的通知书,就因为楚廉已经出去留学,楚姨哭着说你也走的话就剩他们俩在tw没人照顾会很冷清,结果你就留下来了。现在因为楚廉不肯放弃自己的职业,你就放弃自己坚持了十几年的理想。如果不是很确定楚廉比你大,我都以为你才是家里的长兄了。”
“……其实我自己也想尝试别的可能性。”
万年老二。李初一笑了笑,“雨珊呢?她自己出发了?”
“我也不清楚,”楚沛苦笑地摇摇头,“她不肯跟我联系。”
雨珊大概是不能理解楚沛的选择吧,还有对他背诺的愤怒。如果是从前的绿萍,看楚沛这么难过,会帮忙去劝雨珊,但李初一并不想多管这个闲事,就是没有她与楚廉糟糕的婚姻在先,因为雨珊敏感的身份,只要楚沛跟她在一起,李初一疏远他们是必然。
便宜爹的私生女什么,太突破*丝李初一的道德观,不想谴责,不想搅和。
楚沛却一副很想倾述的样子,“我不明白,不当摄影师的我,就不是我了吗?就全然不可取了吗?由亲密转为疏远,甚至是决裂……”
“我也不太明白爱情,”李初一打断他,“你知道的,我是一个失败的例子。”
楚沛顿感尴尬,“我和雨珊只是朋友……”
李初一笑而不语,隐晦地看了一眼手表。
她从头到尾,态度都是礼貌有余,亲近不足。旧日朋友这样的态度意味着什么,楚沛就是再想装傻,也不能够了,“绿萍,我想再告诉一次,爸妈和我都很抱歉,真的。请你看在我们一起长大的份上,仍然把我当朋友好吗?”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李初一笑了笑,决定说实话,“朋友之间如果有无法消弭的尴尬,总是不佳,毕竟朋友交往要舒服自在才好。”
楚沛苦笑,“你说得对。”
这次见面谈不上不欢而散,但也不甚愉快。李初一转身就忘了,楚沛回去后难免心塞,跟楚爸楚妈提了几句,后者又在谈话中跟楚廉提及,这位大情圣又转身跟紫菱提起:“绿萍被我深深伤害了以致打算离群索居我很内疚但是因为我和你的爱情我不得不我情不自禁balabala……”最后紫菱得到了姐姐还留在tw的证据就纠缠着舜涓拿到她的地址,害得绿萍又被这两神烦找上门。当然这是后话了。
李初一与楚沛分手后,就去找汪展鹏说离职的事情。途中汪展鹏接了一个内线电话,不久,他的秘书就把沈随心给带进办公室了。
李初一:……
汪展鹏居然还为女儿和情人彼此介绍,“绿萍,随心是爸爸的故交了。”
李初一:……
真难为他煞费苦心找了“故交”这么个词。
沈随心一副冻龄文艺范,笑道:“绿萍,我常常听展鹏提起你,你可是他的骄傲呢!其实在你小时候,我就见过你了……”
见过贱的,没见过这么贱的。两个加起来快百岁的男女,在一方成年的女儿面前亲密互称就算了,沈随心还要提什么她的小时候。当她不知道绿萍年幼的时候这两人就勾搭上了么?
李初一心里觉得厌烦。本来汪展鹏出轨这事她不打算管的。道理很简单,做员工的知道老板有小三,会去跟老板娘告状呢?只要老板按时发工资,时不时再发点奖金,员工哪里会管老板的道德伦理观。
对李初一来说,汪展鹏就是她的老板。需要她完成“女儿”这份工作的老板。仅此而已。
但舜涓对她的意义却特别一些。与汪展鹏前期的忽视后期的补偿不通,舜涓对待她是真正的母亲对待女儿,疼爱,痛心,迁怒,保护,李处一从她身上感受到的情感比前一世她亲妈给她的还要多。
所以李初一此刻就难免觉得厌恶,脸上表情礼貌而疏远,“是吗?我没有印象——爸,你有事先忙吧,我先出去了。明天我就不来了。”
“不急,”沈随心的笑容都因为李初一的态度变淡了,汪展鹏却不知是没看出还是一心想先把情人溜达一圈,笑着道:“绿萍,你对生意场上的事没兴趣我能理解,我也不强求你,不过人总得有事可做才能有所寄托——随心是名画家你知道吧?或者你跟她学画吧?”
沈随心笑吟吟地:“乐意至极。”
李初一也笑,“我于画画一途没有天份,也没有兴趣。”对汪展鹏点点头,走了。
汪展鹏&沈随心:……
“绿萍是发现了什么吗?”沈随心问道,“或者是我让她讨厌?”
“没有的事,”汪展鹏离开座椅,上前牵住沈随心的手,“只是绿萍遭逢大变,性格变得有些冷淡而已。”
看起来不像。沈随心却一副相信的表情,“我好害怕是自己讨人厌……”
“怎么会呢,你这么好,”汪展鹏安慰道,“绿萍一向懂事,她会理解我,理解我们的。”
“就算不理解……只要能和你一直在一起我就满足了。”
“会的,”汪展鹏抱紧她,“近期我会找机会跟舜涓提……我们已经浪费了二十年,我不想再浪费更多的光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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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初一勉强压下了心中的腻烦。当初她请侦探调查楚廉和紫菱,对方还附送了她一个大惊喜:便宜爹和老三儿的罗曼史。
这件事,李初一在试探过几次舜涓对婚姻和汪展鹏的态度后,就不再打算告诉她。对舜涓那样的人来说,比起直面丈夫出轨的真相,更愿意维持婚姻幸福的假象。
但现在看来,汪展鹏连这一层假象都不想给她了。
便宜爹和便宜妈的事,李初一原本不想搅和。别说核子里的她不是亲的,就是亲的,这事做子女的也没法管。婚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汪展鹏非觉得跟舜涓再也过不下去,只有白月光沈随心才能给他幸福,那么所谓的家庭责任感、社会伦理观都不能约束他。一个人若果觉得自己不幸福,那么就有千万个理由叛出现有的生活。李初一虽然只经历过了与楚濂的这么一段假婚姻,却不代表她没有深刻体认到这个道理。
只是道理是一回事,情感又是一回事。女人总是敏感的,当年舜涓在接到汪展鹏的分手信后,第一时间作出决断拿钱打发了沈随心,多年后的现在,她又从汪展鹏身上嗅到了同样危险的气息。以李初一的标准来说,汪展鹏两度出轨,多年来始终对妻子若即若离,是为人夫的寡情;明知女儿被花心男楚濂伤身伤心人生几乎被摧毁却不以为意并替其掩饰周全,是为人父的冷漠;如此,此人是彻头彻尾的渣男,一个女人但凡有一分的清醒,就应该光速地离开他!
然后,舜涓就成为离异、豪富的美妇人,周游世界、享受美事、豢养小白脸,不要太幸福!
但对舜涓来说,维持与汪展鹏的婚姻,才算是保持了幸福的假面吧?青年时期不顾亲朋反对选择的恋人、婚后为之生儿育女甚至抛弃了尊严和忍受痛苦、原谅其背叛才留住的丈夫,付出这么多,如果对他放手,那自己曾经的坚持、隐忍以及尊严算什么?笑话吗?
所以,无论如何她不会放手。汪展鹏是她舜涓的丈夫,就这样。
所以李初一决定跟她谈一谈,直截了当地问道:“妈,你有设想过离开我爸吗?”
舜涓的反应很大,上一秒还在关心地询问李初一最近的生活,下一秒地盯着她厉声喝问:“你发现了什么?!”
李初一很平静地回问道:“妈你呢?你发现了什么?”
舜涓的嘴角神经质地抖动。她的表现让李初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她已经发现汪展鹏和沈随心旧情复燃的端倪,正被痛苦和耻辱所煎熬着。
李初一叹了一口气,抱住舜涓,像一个真正的依恋的女儿一样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妈,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在乎的人是你,我希望你真正的幸福快乐。”
这是真的,在她重生后,抛弃了真正的自己,真正的父母,也唯有舜涓,是相对重要的人了。
舜涓有几秒钟静止不动,李初一能感觉到她的僵硬和颤抖,然后她拍拍李初一的背,说道:“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儿,妈一直觉得幸福。”
李初一直起身看她,“妈……”
“大人的事别你别操心。”舜涓完全明白大女儿想跟她谈的是她的婚姻。只是这种事情怎么跟女儿谈呢?出于她的自尊心,她也不想跟任何人谈这个话题。
李初一只好放弃,“我是你这一国的,妈妈。只要你需要我,我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这次谈话过后,李初一把手里有关汪展鹏和沈随心□□的资料收了起来。舜涓并不是无知柔弱的妇人,如果她想面对及解决问题,就没有什么内情是她查不到的。
接下来的日子,因为李初一审慎地考虑了自己这辈子的生活,发现自己不必为任何事情去急迫,不必去考虑工作、前途乃至人生意义,遂愉快地决定目前既然了无打算,就先随波逐流地当个宅一族吧。
大多数时间,李初一宅在家中独自阅读,寻找比较冷僻的书籍的时候回去图书馆。她又遇到了陈海宁。
“你好,好久不见。”这个干净俊朗的男子跟她打招呼。
李初一多少有点吃惊。陈海宁流露的是确凿无疑的惊喜。因为她的脸,所以连陈海宁这样一望即知条件优异的男子也期待再遇见她吗?
“你好。”李初一微笑。
不要拒绝好运气。这是李初一的守则。
诚然,她断了腿,离了婚,但是她仍然期待爱情,谁又能说她不会遇见足够优秀又真正爱惜她的男人呢?
怀着坦然开阔的心态,李初一与陈海宁的交往很愉快。对方是一个有学识有教养的人,并且不掩饰对她的好感,“第一次见面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在图书馆见到你,不过我相信你总会再来,果然。”
李初一心里欢喜。真的,陈海宁就是她那杯茶,哪怕她只是端坐桌前跟他交谈而已,也让她心里无限欢喜。如果她更好,她一定会早早对他表白:“让我们成为恋人,可好?”
可惜。李初一心里发紧。终于还是不顾心里微微的惆怅和畏惧,在一切端倪没来得及萌发前,找了一个机会在陈海宁面前走路,她笑着展示自己从前有意无意掩饰的义肢,“现代医学昌明,我常常觉得它跟真腿无异,可惜就是不能再跳舞。”
陈海宁在那一刻毫无疑问很惊异,但他教养良好,很快面色如常,说道:“也并非没有可能,我有一个学生常常自夸他的右脚型号高端,助他马拉松奖项。”
他在大学里教书,当然见多了身残志坚的故事。
敬佩者有之,但都不是爱情。
李初一心里惆怅,仍然微笑,“也许有机会我跟他还能就此交流经验。”
过后陈海宁表现如常。但李初一心情低落,返家后许久无法恢复。
真的,不管我们如何安慰自己:人生中挫折从来有之,痛了伤了痊愈了也就是了。可是有那个疤痕在那里,你假装不介意,别人替你介意。
哪一个人,不爱光洁如新呢?
不能因为别人不爱你,就骂人不够高尚。
李初一几乎都要自卑了。结果几天后清晨醒来,家中窗明几净,家政阿姨早把早餐做好端上桌,她腹中饱暖,突然就平静了。
爱情令人圆满昂扬,但是没有,也不致残缺。
偏偏就在她想通的这一顿早餐后,她接到了陈海宁的电话。
李初一当然吃惊。
但陈海宁表达了足够的诚意,“原先我以为只是重名而已,毕竟我对舞蹈界并不熟悉。那天我意识到,你就是那一位汪绿萍。回家后我反复看你从前的演出,每看一回,就有新的震撼——”
“我从前爱你的美丽,现在我爱你的坚毅。”在李初一策划、由侦探方伟实施的那起事件中,这句话由一个莫须有的仰慕者写来,但又何尝不是李初一的渴望呢?
话筒那端陈海宁问她:“我知道你现在单身,我也单身,亲朋也都鼓励我开展一段感情,你答应吗?”
有诚意的人认真想发展感情,必然先为对方扫除障碍。
我的父母已经知道我有好感的人是残障人士,他们表示并不介意。我的好友也并不对你人生前后落差表达莽撞的关注。所以,你不用担心被反对,被伤害。
“可以吗?”对方在话筒那端再度追问。李初一失语了几秒,终于从惊喜中醒觉,“当然!”
她并非无所畏惧,但也不会裹步不前。
挂掉电话后,李初一心里的甜蜜还没有完全褪掉,就接到了家里阿姨的电话,被告知她妈妈舜涓生病了。
李初一一怔。她是有几天没跟舜涓联系了,因为后者一直回避向她袒露自己的负面情绪,而她恰好最近心情又不好,不巧舜涓就在这期间生病了。
“我妈她去看过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
“好像没有,”在汪家待了十几年的老阿姨的担忧几乎透过电话线传过来,“两天前太太说她不舒服要躺一躺,叫我不要打扰她,晚饭也不肯吃,然后这两天没出过房门,东西送进去也没怎么吃。”
“我现在就回去。”
李初一大概能猜得到发生了些什么,不外乎舜涓发现了真相,只是不知道她决定采取什么样的应对措施。
李初一回到汪家,出乎意料地,舜涓人坐在露台上喝下午茶,人看去略苍白消瘦,但并不憔悴颓唐。就跟李初一从前对她的印象相同,一直是一位矜持端贵的美妇人。
“绿萍,过来坐。”舜涓向她招手。
李初一坐到她身侧,“妈,阿姨说你没有好好吃饭,这样身体怎么受得了?”
“真是自作主张,她就不该给你打电话让你担心,”舜涓皱眉,轻描淡写道:“只是想一些事情入迷,现在想通了,没事了。”
“唔。”李初一也不问她想通了是如何,如果她决定跟汪展鹏离婚,这时已经明说了。
母女俩对坐了好一会,楼下传来喧闹,紫菱和费云帆来了。
李初一皱眉,舜涓对她轻轻摇头,母女俩一致望向正端了一碟点心过来的阿姨。后者手抖了一下,嚅嚅道:“二姐说得对,她与大姐总是亲姐妹……”
李初一一言不发。
“阿兰,你自作主张很多次了。”舜涓声音淡淡。她固然也想两个女儿亲爱如初,但轮不到帮佣的阿姨唬弄她大女儿。
阿兰忙不迭告罪。
紫菱已经奔了上来,“妈,你生病了?——咦,看起来不像,”已经掉转头冲着绿萍喊,“姐,你总算肯来见我,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李初一连眼神都懒怠给她。跟在紫菱后面的费云帆见状,变了脸色。所幸他是个商人,风度仍能维持,“舜涓,你没有生病真是太好了。——绿萍,好久不见。”
母女俩均没有应声。
舜涓心思复杂,看着面前这位几十年老朋友、如今的女婿,想到他明知那一切伤害自己的隐瞒和背叛,却丝毫没有对自己尽过朋友的道义,更遑论作为半子的维护,还有他身边的小女儿,一直让自己失望。她顿时生出深深的疲惫,拍拍身边大女儿的手背,“如果有事,你先走吧。我也去躺一躺,放心吧,妈妈没事。”
“知道了,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母女俩这样旁若无人,各自站起身就要走开,紫菱不可置信地大喊:“妈?!”
“紫菱,我快要生病了。”舜涓疲惫地揉揉太阳穴,“你不要在这里吵。如果你想跟你姐姐好好说话,自己想办法。云帆,你也管一管她。就算是做母亲的,也不能一直纵容已经出嫁的女儿。”
显然紫菱并不是有话听话的人,她露出了受伤的神色,费云帆则显见地愤慨起来。李初一为了避免他们吵到舜涓,李初一没跟着一起走。
“绿萍,我想请求你心平气和,”舜涓彻底离开后,费云帆说道,“紫菱难道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吗?你这样惩罚她。”
“姐……”紫菱泪水涟涟,“我好久没见到你,幸亏今天兰姨给我打电话说你会回家。”
端着茶过来被猪队友插刀的阿姨:“……”
李初一简直懒得发声,自顾自就要走开。
接下来从二楼到汪宅大门这段路,上演的不过是老套的紫菱哭泣道歉,费云帆慷慨谴责的剧码。
“我并不怪你,”李初一自己不开车,也没有请司机,出门总是预约的士,不巧现在的士未到,她只好对身旁哭泣及愤慨二人组开口,“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心想事成。”
因为你于我是险恶的陌生人。因为你得陇望蜀,我知道你尽可随心所欲,但你终将付出代价。我届时将在一旁微笑。
“祝你们一直恩爱。”李初一微笑着对费云帆说道。然后的士车来,她钻进去,车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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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初一并没有花多久,就知道舜涓做了些什么。
她从沈随心当年兑现那张支票开始,把她查了个底掉。未婚生女,把婴儿抛给自己的姐姐抚养。继续游学,邂逅男人,发生了若干次“真挚的”爱情,接受对方的供养,最后都无疾而终。最后落魄返归故里,再有预谋地重逢早年的情人。
汪展鹏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是要把与他的爱情当做信仰念念不忘的。可是沈随心身上发生的爱情太多了,他一回想她所说的“日夜不敢或忘”,就跟逢庙念烂的“阿弥陀佛”一样,再也不是纯粹的祷词了。
当然,舜涓此举也有些冒险,毕竟雨珊确确实实是沈随心跟汪展鹏的女儿。但舜涓又何其了解汪展鹏?连自小抚养长大的绿萍,也不见得他有多深爱,何况一个不知存在、不知根底,又是欺骗了他的女人所生的女儿呢?了不起,不过是他死后,留一笔小小遗产给她而已。
汪展鹏现在一定满心羞辱吧?“娜拉出走”追求爱情和自由,结果爱情是一场肮脏的欺骗,自由从来是一场镜中月。
舜涓是求仁得仁。她早就不求汪展鹏的爱情,她也不稀罕,但是只要她一直是汪展鹏的妻子,就实现了她的胜利:对汪展鹏和沈随心的胜利,对背叛和侮辱的胜利。
孰是孰非,孰轻孰重,每个人都不能替代别人去判断。李初一唯有叹息而已。
她最近过得颇好。陈海宁表白之后,她怀着壮士断腕的心情,第一时间就跟他去见了他父母,待真的确认那对老人有绝佳的风度和包容力后,她放下最后一点心防,跟陈海宁正正经经地谈起了恋爱。
随着时间推移,就在他们俩的感情渐入佳境之际,紫菱和费云帆离婚了。
李初一是直到报纸上登出来,才知道这件事的,而彼时网络上已经疯狂,“费氏老板娘偷情前姐夫”等狗血标题挂了好几天的头条,连楚濂与绿萍的前尘往事也被翻出来,“楚氏长公子与汪氏姐妹之三人行”被路人嚼了又嚼。
李初一倒是能置身事外,只抱歉连累了陈海宁也被人扰,因为此时双方朋友圈基本知道两人在谈恋爱了。
“真是对不住。所幸假期已经到了,或者你出去度假避一避。”两人暂时不便见面,李初一在电话里说道。
“闲言碎语而已,扰不到我,”陈海宁完全不放心上,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我只知道你跟妹妹不亲近,却没听你说过有这样的前因。”
李初一并不想多谈,她真的完全不放在心上,她毕竟是另外一个人,“遇见你这件好事足够抵上所有烂事。”
陈海宁低低地笑。真奇怪,情人热恋,无数肉麻的话总说不尽。
电话挂断之际,陈海宁对她说了一句:“我最爱你的坚毅。”
心想事成了。李初一握着手机静静微笑。
不想,舜涓又打电话来,说紫菱和费云帆已经领了离婚证,“为了她,我起码折寿十年。”
“老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绿萍,你倒是想得开。”舜涓叹气,欲言又止。
李初一知道舜涓是想要她去表现姐妹爱。做父母的总想所有子女相亲相爱。李初一不想对她直言她做不到,这话的效果跟她说她打算跟紫菱老死不相往来一样,说出来徒然让舜涓为难伤心而已。所以她亦不会劝她别管紫菱。反正人最爱都是自己,舜涓无论怎么操心紫菱,不妨碍她自己好好说就好。
不过舆论讲得这么难听,在舜涓的口中,却是相信紫菱的说法的。紫菱当然不肯承认她与楚濂藕断丝连,只说两人旧友,拉手是为了免她摔倒在地,拥抱和颊吻是告别礼。她一贯哭得楚楚可怜,楚濂仍然口口声声他们没有错没有罪。
但费云帆没有相信。且不说他为了压下舆论买下的更不堪的照片材料,单是媒体已经爆出的燎,就已经让他暴怒耻辱。当他不是事件的主角的时候,他维护紫菱说爱情没有错;当他成为被辜负的那一个,任何捕风捉影都成了紫菱对他的背叛。
何况此次事件还重重打击了他的事业。紫菱本是他的公司新一季产品的代言人,如今她的社会评价急转直下,费氏股份也连连下跌。
这两人离婚,中间发生的事情也足够拍一出连续剧。李初一当笑话一般笑吟吟地听,就跟着紫菱和楚濂再在一起,提供她更多乐趣了。
不久后,楚沛给她打电话,“绿萍,雨珊带上她的相机环游世界去了。她……是你的妹妹。”
“哦。”
“你似乎不意外,”楚沛声音里有吃惊,随即又听他苦笑,“是了,你不关心这些。其实这倒看得出你们俩的关系了,她与你一样,对一切烂事毫不关心满不在乎,‘谁生的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她说完这话就跟我提分手,毫不留恋地走了。”
“你可以追上她。”
“可惜我们离得太远了,我追不上了。”楚沛惆怅地说道,“楚濂被公司辞退,当不成建筑师了,爸爸让他到公司当总经理,因为本来长子就要继承家业,呵呵。”
李初一安静地听他说,“从小到大都这样,楚濂理所当然地得到爸妈的重视和一切。我不是想跟他争,如果他能胜任,我把公司拱手让给他,可是我早看明白他不是那块料,很多人也指着楚氏的工养家,他搞砸了我们家不过三餐少吃点,可是几千工人就要喝西北风了。何况我牺牲了自己的理想打拼了近一年,呕心沥血。凭什么我要让?”
是,她也了解楚濂为人,他争不过楚沛。
李初一微笑。伤害过你的人都遭了报应,多好。
过了一阵子,本城又有新的头条,风声渐渐过了,李初一又和陈海宁外出约会。他们坐在冬初的阳光里品尝美食,期间她又接到舜涓电话。
“她总是衣食无忧,你不要操心太多。”李初一淡淡安慰她,挂了电话。
一个人最该祈祷血缘之人不缺吃不少穿。真的,这样省却无数烦恼。这是李初一两世的经验。至于其他,比如心情,比如名誉,她就管不到了。
“这个味道好,你多吃点。”陈海宁不多问,只跟她谈吃。
李初一惬意地笑。真的,她没有悲伤和忧愁的事情,生活在这一刻无限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