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俱芦洲的文化让我认知到了一点：不管愿不愿意，文明都是在不断进步的。”
“但是文明的进步不可能自发产生，这需要一个引导人。既然我准备安住黄风岭，就得考虑社会结构的问题，要提高生产力、变革生产关系，就必须得先一步把这块地方转化成有序社会。”
“然而，要让无序社会要转变成有序社会，这是一个非常漫长且艰苦的过程。”
“一开始我是想采取非暴力合作的方式，但是实际证明这么做是浪费时间，这些妖怪没有人伦道德，没有礼仪观念，只要一言不合便会动刀动枪。于是我还多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用了不少武力手段，最终才终于统一了黄风岭，接着我就重新组织各处洞府的妖怪，然后统计得出妖怪的数量，总共只有三百只。”
“三百只妖怪，以之前每天死三十只的趋势，自然增长率完全呈负值。”
“这样是发展不起来的，‘烧杀抢掠’是它们原本身为动物，在成精之后遗留下来的恶习，动物们只知采集和狩猎，却不懂资源的分配和再生产。要让已不再是动物的妖怪们过上好日子，首先得从根本上改变它们的思想。”
“如何改变思想？著书立说，开办学府，耳提面命，先把它们身上的戾气打磨干净。”
“于是，我选择了一个大山洞，自己当起了老师，每天要求这些妖怪准时来听讲上课。”
“课堂上，我给它们演示了人类生活的大小细节，礼仪观念，对话方式，还有各式各样人类用的生活器具，包括吃饭用的筷子、叉子等等。”
“这种过程是非常漫长的，有些妖怪非常聪明，在化形时就有了一定的人类意识，比如说老虎，狐狸，猫等等，教会它们非常轻松，因为它们潜意识里并不排斥，很轻易地就接受了我灌输的观念。”
“而有些妖怪则非常愚笨，比如说鸡，鸭子，狗等等，需要我锲而不舍地引导。”
“虎先锋将军，他其实是第一个听懂我讲的话的妖怪。”
说到这里，梅尔回想起之前那位老部下声泪俱下的模样，不由长叹了一声。
当然，法不容情，法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无论谁犯了法，就算是天子来了都要惩处。
虎先锋将军，曾经的他是一只多么文明的老虎啊！待人亲和，也没有一点老虎架子。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到底是怎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呢？
梅尔摇了摇头，将这个问题抛在脑后。
“我大概花了五年到十年左右的时间，才彻底让所有妖怪放下爪子，学会使用工具。”
“这个时候，我就开始将妖怪组织起来，建设我心目中的黄风岭。”
“我在北俱芦洲学过一些建筑规划方面的知识，配合西牛贺洲的法术，很轻松地建出了第一个小镇，又花了大概十多年的时间，把这个小镇当作‘实验小镇’，让一部分妖怪以人类的姿态在这里生活。”
“事实证明我的猜想是可行的，我教出来的妖怪们具有人类的资格。”
“实验小镇的开展非常顺利，妖怪们在这里安居乐业，争斗纠纷比以往大大减少。”
“最为明显的是，妖怪人口的自然增长率，开始由负值逐渐向正值的方向进步。”
“实验小镇获得了巨大成功，于是我迫不及待建立了第二座小镇，乃至第三第四座，还有黄风岭的环境建设工作，还有各大行业发展也在同步进行，修建公路、开展旅游资源、吸引外来妖怪游客等等。”
“黄风岭一天天在进步着，作为这片领域的统治者，我是打心眼里高兴。”
“江流儿，你看看现在的黄风岭，是我给了我的臣民们和平，教会了他们如何合理分配资源，让‘它们’从什么都不会、只会喊打喊杀、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动物，逐渐变成会动手丰衣足食、礼守谦让的‘人类’。”
“五百年前，这里只有三百只妖怪，但是你看看现在，现在有多少妖怪？”
“是我给了我的臣民们一切，给了他们想要的一切，让他们作为‘人’而活了下来。”
“江流儿，现在你还认为，我的臣民们会反我吗？”
梅尔的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摘下了“鼠目丈光”，拿起了一旁的酒坛子，就往嘴里灌酒。
灌得那叫一个豪气，一个舒气，畅快淋漓，仿佛要把胸中的气量全都抒发出来。
“……”
“……”
“……”
而底下的贵客，江流儿，还有他的同伴们却是都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灵秀悄悄对江流儿说道：“师父，我感觉他说的很有道理啊。”
“嗯，这位黄风大王，的确是一个很伟大，很了不起的妖怪。”敖蕾也在一旁感叹道。
至少他是用了自己的行动，一步步让黄风岭的状况改变、
这点比自己这只会说不会做的师父好多了。
这是小白龙心里想的，没敢说出来，怕师父不高兴。
“但是很显然他没在北俱芦洲学到好的厨艺，或者说那里根本没有人会做吃的。北俱芦洲我去过，我感觉那里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似的，特别是他们吃的东西，难以想象会有人不以大米和面食为主食，让我想到‘茹毛饮血’这个词……总之那个地方我去了一次就不再想去第二次了。”
嗯，这是朱青青的话，表面上还在纠结吃的东西，实际上是在给师父“扫地洗白”。
“洗白”，比较常见的一个方式就是抹黑攻击对手，属于帮亲不帮理的那种。
毕竟怎么说师父也是师父，就算他再怎么样，他还是师父。
不过，江流儿心里清楚，他并不需要这种方式来安慰。
在梅尔一席话完毕后，他沉默了许久，最终才是长叹了一声，衷心说道：“梅尔，我很佩服你，真的很佩服你，你做到了我没能做到的事情。”
是的，他没能做到的事情，这位鼠王做到了。
这才是真正的妖怪，他心目中最理想也最敬佩的妖怪——
用漫长的寿命，来做对人类、对妖怪、对社会有贡献的事情。
这是他一个人类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
毕竟他只有几十年的寿命。
一个人最敬佩的对象，之所以会敬佩——
便是这个对象，完成了他无法达成的高度。因为无法达成，所以敬佩。
感叹了许久，江流儿顿了顿，又说道：
“但是，我还是想说的是——”
“梅尔，你犯了一个很不起眼的错误。”
“你的‘鼠目丈光’，并没有真正帮到你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