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嫣”刘彻看到陈嫣, 中间隔着堂邑侯府的其他人, 点了点头对于刘彻来说,这个时候又哪里看的到其他人呢。过去他和陈嫣还没有摊牌的时候讨论过一些很亲密的话题, 比如爱慕一个人该是怎样。
那时阿嫣是有过一些形容的。
“爱慕一人, 便是于芸芸众生千万人里见到他。待到不爱,便是见他在芸芸众生千万人中。”
刘彻当时就觉得这个说法很妙更重要的是,他是深有同感的。而现在, 只是再复习一遍这件事罢了。
陈嫣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隔着人向他行礼。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似乎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但又是绝对的不同。她没有其他人的或尊重, 或狂热, 或惶恐, 她就是平平淡淡地做完这一切。
爱真的是会让人盲目的东西,不爱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看不出什么出奇来。但一旦爱一个人, 哪怕是再日常的一个眼神, 一个微笑,都会成为她身上独特的闪光点。人对外界的看法都是带有立场的, 而爱与不爱,就是立场的最大不同。
对于刘彻来说,陈嫣本来就是世界上最特别的那一个了。时光过去数年再见, 她的资质没有被这世道磨损一分一毫, 在刘彻都发生了巨大变化的时候, 她却留在了过去的时光。曾经的刘彻会因为这样的陈嫣怦然心动,现在的他就只会更加心动因为过去的他还是少年,还没有资质磨损到现在这地步,而现在,他分明感受到了,在靠近陈嫣的时候,过去的感觉又回来了。
风华正茂青春激扬,这是无论是谁都想要的。
刘彻走的时候叫住了陈嫣“阿嫣,长安城中一起看看罢这些年变化颇大。”
陈嫣回到长安之后还没有和陈嫣真正单独相处过,似乎是上次上林苑的逼迫直接让陈嫣出走,这件事让他觉得不安,所以他在这方面温和了很多。这也是陈嫣回来后他第一次提出这样单独相处的请求陈嫣稍微思索了一下,点头答应了。
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有些事情还是得说清楚的就算她说清楚了也不一定有用,该说的也是一定要说的。
这个时候的陈嫣可以说是重孝在身,理论上是不能陪着刘彻去逛街的,但这种时候,又有谁会不识趣地提出这一点呢女儿是得孝顺父亲不错,但忠孝节义,忠可是排在孝之前的,而天地君亲师,君也是排在亲之前的
就算是从讲道理的角度,古人人显然也更在意君臣关系,而不是父子关系。现在天子发话让陈嫣陪着走一走,谁又有足够的底气说不行呢
而从实际利害出发,更不会有人说什么了阻止天子,打断天子的兴致,这是不想活了吗堂邑侯是典型的贵族,又不是什么以正直闻名的直臣既然是这样,就连和天子对着干,劝谏天子谨慎行事的立场都没有了
天子的车驾当然都是很隆重的,车上也很宽敞。陈嫣靠在窗边,离刘彻并不近。
“阿嫣这些年一点儿变化也无”静默了很久,刘彻首先说的仍然是这句。
陈嫣其实明白刘彻的意思,同时也觉得这有点儿好笑。目光从窗外转回来,慢吞吞道“陛下怎么又说这样的话了”
然后也不等刘彻回答,很快接着道“该不会是陛下不记得阿嫣当年的样子了,故意这样说的罢这世上哪有人真能数年不变呢”
刘彻听她这样明显是找茬儿的话也不恼,而是像是很认真的样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才笑着道“是这样,变化是有些的,阿嫣确实比当年更锋芒毕露了不过过去本就是锋芒毕露的,如今更加锋芒毕露,也不能说是变化。”
陈嫣眨了眨眼睛,终于决定还是不要怼人,在这种细枝末节上就算怼赢了又能有什么好处呢今天的目的本就不是为了这个。所以干脆顺着刘彻的话道“嫣就当是陛下夸奖了人活一世,最难,也最该记得的就是改变这世道,而不是被这世道所变如今看来,嫣也算是做得马马虎虎了。”
“改变这世道,而不是被这世道所变”刘彻重复了一遍这话,很快就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扪心自问,朕尚未做到此事啊”
这是刘彻今天最真切的一个笑容了,笑意进入了最眼底。从最开始的生疏客套,现在总算让他找到了曾经和陈嫣相处时的感觉,而不是他一个人热切,陈嫣却吝啬于一个回应。曾经的他们就是这样的,当陈嫣愿意和他聊天的时候,她总能轻易地让他着迷进去。
如果可以的话,他能和陈嫣一直聊下去,别的什么都不做。
这和其他美人相处不同,和其他美人相处,他需要她们用自己的美色歌喉口才等等来取悦他。而就算是这样了,偶尔有一点点不好,或者干脆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他烦了腻了,想要换换口味了,他就会立刻毫无兴趣,甚至会觉得这些美人是不是没有价值了。
只有陈嫣,她说很多话的时候从来都不是取悦他,但比任何取悦都能让他喜欢有的时候她的一些话甚至有得罪他的嫌疑,但因为是陈嫣所说,透彻又让人不得不服气,他别说生气了,甚至会满心欢喜。
“陛下未做到此事又不是陛下的过错,只不过是世事难为罢了陛下经历的都是大风大浪,又得调节天下各方,在这般境况之中,谁能不变阿嫣能不变,不过是阿嫣任性的很了,其他人只得迁就罢了,再者说”正在陈嫣准备继续说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幸亏原本马车就是慢慢走着的,此时急停也没有什么惯性。
车内人只有陈嫣和刘彻原本还应该有人侍奉的,但刘彻让这些人都消失了。两人此时互看一眼,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了外面的动静现在闹的大了起来,是
“有刺客”这一声可以说是石破天惊,车驾外面已经被武士们团团围住了。不管这刺客是什么来路,都过不了他们这一关。
说实话,别说是陈嫣了,就算是刘彻此时也非常意外。陈嫣肯定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行刺皇帝的阵仗的,而刘彻也算是第一次。不是说这种事不可能发生,若是真的一点儿不可能,刘彻每次出门的时候也不会带许多护卫了。
但这种事真的发生,其几率也小的可怜呐
现在又不是王朝末年,正值国家国力上升,一切都在渐渐变好的时候。这种时候刺杀皇帝,很少能够搞出这种操作的。而且要知道这种搞事情的办法成功率极低,皇帝等闲人见不到,好不容易见到,周围也全是人保护。古代又没有那些神乎其神的武功暗器,想要刺杀皇帝基本等同于妄想。
所以这就是自杀式恐怖袭击这种操作即使真的是王朝末年,也很少有人去做的。
“阿嫣”刘彻一开始确实挺惊讶今天遇到这事的,但要说紧张害怕,或许有一点儿吧,但很快也消失的差不多了。另外,他的注意力很快被陈嫣吸引走了,陈嫣在刚刚外面叫着有刺客的时候,已经将藏在重重衣摆里的匕首给拿了出来,握在手中,看上去是最好攻击的样子。
在外面发生乱子同时,为了确认天子情况而进来的韩让一下就背后出了层冷汗这为小祖宗是哪里藏的利器啊这要是对天子一个不怀好意,这就完蛋了
不过又一想,别人近天子的身得搜身,平时大臣还得卸剑呢而这位小祖宗,谁会,或者说谁敢搜她的身他们这些人连提都不会提这个如此,这小祖宗带来了这东西,也就不显的奇怪了个鬼哦
怎么想还是觉得很奇怪啊这位小祖宗可是一位大汉贵女,而且是大汉贵女中也最顶层的一小撮这样的贵女,平常都是娇娇弱弱的,听到有刺客这种事情不晕倒就算是够镇定的了。虽然不夜翁主和其他贵女很有不同,但也没有超出一定限度,当年见她,她还不是这样的啊
此时动刀这么熟练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陈嫣当然不会知道韩让心里有这么多吐槽这只是她在海外漂泊的时候养成的习惯而已。那个时候的安全问题可以说是陈嫣过去二十年最严重的时候,甚至超过陈嫣当初和裴英一起逃出长安的那段路。
那个时候虽然也有危险,但陈嫣担心自己累死,都比担心死在别人手上来的多。
南洋和天竺那一块的时候就不一样了,真是需要处处小心谨慎。这些地方有很多小的国家和部落,如果能和他们做生意,那是很好的,因为他们开化程度都不高,用手工业产品换他们一些产品,比如说珍珠黄金之类,是非常容易的。而且很多人进入到他们的地盘都能够得到友善的帮助每当这个时候就容易感叹,真是民风淳朴啊
但是,一旦经历他们恶的一面就很难继续这样想了。
他们似乎有完全相反的两副面孔,运气好,你就遇上了热情好客通情达理的土人了。运气不好,被他们抓住,成为奴隶或者食物,这都是不稀奇的。他们会利用自己的武力,直接和做生意的商船开战,如果商船这边战败,结果才是真的糟糕
当然,这只是站在外人的角度看,所以觉得他们很精分。但其实站在他们自己的角度,或许有一套能够自圆其说的逻辑也说不定。很多都是这样的,外面的民族很难理解一些民族的习惯,总觉得这些人很奇怪,而这对于身处其中的人却是再正常不过的日常罢了。
而入南越天竺这样的大国家也好不到哪去天竺不用说了,正在各地混战当中,兵荒马乱的,谁知道谁啊这种时候,在这块土地上遇到什么危险都不足为奇。而南越,本来以为这块地方的秩序应该还可以的,亲自去走一走却也只是觉得想多了。
南越原本是秦朝征服的百越土地,后来秦始皇派将军赵佗镇守。百越之地相对于当时的帝国中心来说实在是离的太远了,完成实际上的掌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赵佗当时就将百越经营成了自己的私有王国。
趁着秦末农民起义,中原战火烧的一片热的特殊时期,赵佗切断了百越和中央的联系。也就是在这个权力真空期,他真正建立起了南越这个政权。等到汉室在天下争霸中取得了胜利,赵佗又向大汉表达了自己的顺从。反正当时的大汉也顾及不到远在极南之地的南越,这又给了南越独立发展的时间。
这样看起来,赵佗算是建立了一个颇为强大的国家了。但实际上,南越和陈嫣印象中的国家差的远了,就算是标准放到古代国家的程度,那也不能够啊
光看地图的话,南越的地盘和人口都不算少。不过真要说的话,南越的赵氏王族,他们的影响力也就是一小圈而已。出了一定的范围,其他人根本不听他们的要知道南越这块土地,本来就是百越人的地方而百越并不是一个民族,而是这里民族成分非常复杂,于是就被中原地区的人直接统称为百越了
赵佗要治理这块区域,必然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当地土人特别是他将百越独立成了南越,脱离了中原朝廷这个靠山,他更是得依靠当地人治国了。之前还能够靠朝廷的兵力作为后盾,来硬的也不是不可。现在没有了这个帮扶,还敢表现的太过强硬,就要有人造饭了
这种情况下,南越有很多地区自治,只是名义上是南越的一个部分,这是很正常的发展。而这种情况往往会带来极其复杂的利益纠缠,在这样的南越活动,说实话,并不比正在发生战争的天竺来的好。
陈嫣当时就是在这样的南洋地区天竺地区活动她没有将危险的事情交给别人,自己缩在后面就好了这也做不到。
没办法,她只能习惯那样的环境,然后就有了现在的她。
现在遇到了这种突发状况,她也只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陈嫣的匕首到底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外面的骚乱平息的很快,只是一会儿罢了,便有人站在车外禀报情况。大意就是请罪,然后说明现在的情况,告诉刘彻可以继续逛街了。不过出于安全的考虑,还是回宫吧
刘彻也没有强求,便道“那便回宫罢。”这种时候他也没有刻意难为别人的习惯。
然后就对陈嫣道“阿嫣,去趟宫中罢。堂邑侯如今没了,阿娇应有一些话与你交待她是很难为此事出宫了,恐怕有不少事要托付你。”
这话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但其实问题很大先不说陈娇和陈午关系有这么亲密,需要这样做吗就算有,特意让陈嫣往宫里跑一趟算是怎么回事儿之前刘彻出宫的时候,托付刘彻一声不就完了
说白了,就是刘彻在邀请陈嫣罢了。
今天原本计划要说一些事情的,结果因为突然的刺客打断,这些话都没有了说的时间和气氛。陈嫣也有些不甘心,于是顺势同意了刘彻的提议,道“是有些话得问问阿姐。”
于是不用刘彻吩咐,韩让就退了出去,只吩咐仪仗改道,准备回宫。
回去的路上,刚刚建立起来的气氛又被打落了下去。陈嫣和刘彻都不能就着刚刚的口子,谈一些更深入的问题了。不过也不是真的无话可说,至少刘彻很快先发制人,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陈嫣的小匕首“此物真有实战之能”
不怪他有这样的问句,虽然从刚刚一瞥来看那把小匕首有着雪亮的刀刃,绝对用了好材料好的铸剑师。但实在是太精巧了,再加上漂亮的装饰,宝石镶满了整个刀鞘,怎么看都更像是贵族小姐手间把玩的小玩意儿才对吧
陈嫣啊了一声,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干脆将小匕首递给了刘彻“陛下自己看就知道了,这匕首名叫不惑,只因当初铸成之后滴血试之,血即走,刀刃光亮如初。此正如人之不惑至于有没有实战之能,这要看用匕首的人了。”
刘彻手上把玩了一下这把小匕首,他很少弄这些小东西的,平常用剑就完全足够了。不过他得承认,陈嫣这把名叫不惑的匕首竟然比他的宝剑还要更好,至少单纯从材料和铸剑师的技术来说的确是如此。
不过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说刘彻是皇帝,他身上的一切就都是这个国家最好的了。实际上有些有传承的世家,底蕴是很深厚的而且匕首的话,也可能根本扯不到那些匕首因为用的材料比较小个头也比较小,在材料和技艺上面更容易做到极致,比正常刀剑的质量更好,这并不奇怪。
这个时代的男子,几乎人手都要佩剑,没有佩剑的人都会遭人看不起市面上甚至在此时出现了专门针对买剑的分期付款可见此时人们对佩剑的狂热。
宝剑宝马,是这个时代男人最愿意支出的两个部分,超过美女
所以刘彻理所当然的对刀剑什么的有一点儿研究,再加上好东西看得多了,一件东西到底如何,他或许说不出一二三来,但要判断好不好,大概在哪个等级,还是比较简单的。
“恕我直言,陛下。”陈嫣对于刘彻之前问的问题满不在乎,“若是忘记自己手中握的是能够伤人的刀剑,那么这些刀剑始终是没有实战之能的。相反,有些人手中只拿了一把食匕,只要他们记得这是能用来杀人的,最后也能被派上用场。”
虽然刘彻才是喜欢搞战争的那一个人,但是在这种相对具体的领域,对方现在是完全比不上成长后的她的
陈嫣将不惑从刘彻手中取了回来,然后马车中的气氛就完全变了刘彻忽然觉得整个人紧绷起来了就像是面对危险时人的本能反应。
因为陈嫣在盯着他,用看待猎物对手敌人的方式,攻击性强的惊人
然后她伸出了手,匕首空着挥了几下,又快又稳。而且是完全实战性的动作,和表演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最后,没有任何预兆的,陈嫣又收回了匕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嫣曾经在南越之地遇到过这样的事儿,有人想要杀人越货当时护卫也不够,有人真近了我的身虽然那时那人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把刚刚在用饭时用的食匕。”
“嫣腰间有佩剑,但当时全忘了差点儿被此人用食匕扎到咽喉这人却记得自己有食匕呢”
“陛下,您说说不惑可有实战之力”陈嫣笑着将原本的问题抛了回去。
“陛下”刘彻似乎怔住了。
刘彻曾经想过,陈嫣会不会在外面吃苦头,答案是,应该不太会。除开出走长安时一路上吃的苦,其他时候她都应该是舒舒服服的才对。毕竟刘彻很清楚陈嫣的一些产业,这些产业无论支撑多奢侈的生活都足够了
她还有那样一群关心她的忠仆好用的手下,日子会坏到哪里去除了不能常常看到亲人,说不定比呆在长安的时候还要更加快活在外就真的是没人管她,她想做什么都可以了。
但现在看来,貌似是他错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陈嫣甚至经历了生死危机。
若是忘记自己手中握的是能够伤人的刀剑,那么这些刀剑始终是没有实战之能的。相反,有些人手中只拿了一把食匕,只要他们记得这是能用来杀人的,最后也能被派上用场这话陈嫣说的轻描淡写,但刘彻分明从中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陈嫣还在把玩着那把小匕首,只是这会儿就真的是表演了。纤薄的小刀就那么一点点,在手腕手掌手背指尖翻飞,似乎拿着他的人彻底忘记了,这是轻轻一碰就能造成伤口的利刃。
不是不会恐惧,而是熟悉了这种刀刃上的恐惧,进而控制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