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赵二伯所问的话,也是在场其他人想问的。
除了赵清跟陈律师,每个人都呆若木鸡。
陈律师扶了扶自己的眼镜,重又郑重地说了一遍:“找到龙。”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
“龙?”赵森先忍不住,满脸不可置信地笑着说:“这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龙?”
赵森也是自己开公司的,虽然规模不大,但好歹是一司之主,所以说话不自觉地带出一种居高临下。
但是在问完这句后,他立刻察觉气氛不对,忙见风使舵地改了口风:“我是说,龙这种东西、这种生物不是只是存在于传说中吗?”
陈律师的脸色很严肃,像是中学时候的教导主任,让人不由自主地望而生畏。
“我只是律师,不是生物学家,也不是考古学家,”金丝眼镜背后的眼睛瞟了赵森一眼,似乎不屑回答这个问题,然后陈律师说了一句另在场几个人哑口无言的金句:“至于龙究竟存不存在,那就得看各位能不能找到了。”
赵二伯不敢跟儿子一样发笑,因为怕惹怒了赵清会影响到自己的“继承权”。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赵清问:“姐姐,你……怎么弄个这样的条件,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们吗?”
赵清不做声。
陈律师义正词严的:“赵清女士已经做了决定,愿意去找龙的,可以获得她百分之八十的财产,如果不相信有龙,不愿意去找的,现在可以退出。”
赵二伯噤若寒蝉:“我只是问问、难道行不得啊?”
陈律师继续说:“退出的人会得到四十万的赠予,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别的。”
原来就算退出也会有钱拿!
这个提议像是意外之喜,让赵二伯脸上又冒出光来。
赵淼突然问:“姑姑,我有个问题……”
陈律师说:“你问我就行了。”
赵淼是个高中老师,身上集齐了赵二伯的精打细算跟赵二婶的一毛不拔。
他现在心里想了想即将的发言,觉着没什么坏处,才谨慎地发问:“如果不退出,最后却没找到龙呢?”
陈律师说:“仍然会有四十万的赠予。”
赵淼的眼睛也一亮,继续问:“那么请问,这所谓的‘龙’,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真正的活的龙,还是……图腾,传说,书籍,或者别的雕刻物之类?”
陈律师还没有回答,赵清淡淡地:“真龙。”
她的脸色很淡然,冷静而睿智,绝不像是个异想天开的疯子,她不容分说地又补充了一句:“活生生的黑龙。”
***
俞听问:“黑龙……真正的黑色的龙吗?”
赵一踞回答:“姑姑的意思就是这样的。”
俞听眼中的笑意如明溪般闪烁:“你姑姑是个有趣的人,那么,大家都答应了去找龙了吗?”
赵一踞点头。
虽然听似荒唐可笑匪夷所思机会渺茫,但如果试一试的话,没有任何损失不说,还有可能得到那千万家产。
如果不是陈律师补充:找龙的任务以及赠予财产的条件只局限于小辈们,连赵二伯跟二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俞听歪着头想了会儿,齐耳的短发像是黑色的丝缎般往旁边倾斜,然后她问:“你当然也是接受了,那你找了多久了,找到龙了吗?”
赵一踞苦笑。
如果已经找到了,他怎么会仍是现在这幅颓丧落拓的模样。
从接受任务到现在,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他用尽了所有办法——在网络上搜寻各种有关龙的传说,去曾经可能出现过龙的地方亲自找寻,甚至求助于一些能掐会算的“大师”。
忙来忙去,除了把仅存的一点钱都消耗完了,还剩下一身疲惫。
想起这些,就觉着自己太过可笑,如果现在他还拥有一家完整的公司,又何必像是疯子般徒劳地去做这种荒唐蠢事呢?
心头的酸苦无法形容,赵一踞低头喝了两口柠檬汁,本想用那种麻苦压一压心里的难过,谁知舌尖上却泛出一点清甜。
他愣了愣,举起杯子看了眼:原来是有糖沉淀在杯子底没有融化。
俞听看着他疲倦的样子:“那你现在想怎么办呢?”
赵一踞长长地叹了口气,颓然地:“我……我想放弃了。”
就在中途进来这家店之前,赵一踞心中所想的是赶去人民医院,然后向着赵清承认自己找不到龙,不管怎么样,他需要那四十万,虽然不足以填补自己公司的漏洞,但,总还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他不想再去做这种荒唐事了,其实早在医院听陈律师说出那个条件的时候,赵一踞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他仍是答应了,他毕竟跟赵森他们一样贪婪,想要碰碰运气。
俞听眨了眨眼:“那你知道你姑姑为什么要提这样看似不可能的条件吗?”
赵一踞皱眉,他摇了摇头,然后又若有所思说:“其实早在医院的时候,我听姑姑说要找到黑龙,心里想到的,是小时候我爸提起过在海上看见的那头龙。”
赵一踞年纪小的时候,对父亲的话深信不疑,可是直到现在,早就不再相信,他跟其他人一样,觉着父亲一定是受惊过度产生了幻觉而已。
俞听笑着说:“是吗。可你姑姑为什么要找到那头龙呢?”
赵一踞心头一动:“我不知道。”
那天陈律师公布了所有后,赵二伯一家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赵一踞最后出病房,却站在门口并没离开。
又等了一会儿,陈律师走了出来。赵一踞问:“姑姑是什么病?”
陈律师有些感慨:“你是第一个打听赵清女士病情的。”然后他说了赵清的病症,那是一种罕见的绝症,就算以当下的先进医学也无法治愈。
那时候赵一踞本也想问问为什么姑姑会提这样的条件,为什么想要找到龙,还是活生生的黑龙。
但是面对赵清的病情,赵一踞不想在这时候再提别的,兴许……是因为死之将至,所以才让赵清产生了一些古怪离奇的念头,这倒也不足为奇,可以理解。
赵一踞默默地想:只可惜他没有办法替赵清完成这最后的心愿了。
俞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她看了看旁边的鱼缸,却见那只兰寿小鱼不知什么时候转身沉到角落里去了。
这边赵一踞抬起头,如梦初醒,自嘲般一笑:“我的故事说完了,没什么意思吧?”
俞听:“可我觉着这故事还没有完,毕竟‘放弃’,从来不是一个故事最好的结局。”
赵一踞愣怔,然后又说:“虽然一个好故事的结局不该是放弃,但这是人生,成年人的生活里总有太多身不由己,或许这不叫放弃,这叫‘妥协’。”
他虽然也为那千万的财产动心,但那像是个美丽的空中楼阁,而对他来说让妻儿衣食无忧,才是他目前的当务之急。
“妥协?”俞听点点头,“这么说也没错。”
赵一踞回身看了看外间,风好像停了,能看见街头上又出现了走来走去的人影。
“我、该走了。”赵一踞抬手想要去掏皮夹,“二十是吗?”
“不用付钱。”俞听笑吟吟地说。
赵一踞诧异,对上俞听的目光,他明白过来:“你觉着这个故事……值得免单?”
“现在还不值得,”俞听的笑容像是阳光般和煦温暖,“但我觉着总有一天会值得的,不如等下一次,你来把这个故事讲完,再决定它值不值得。”
赵一踞觉着这个店主实在是太过古怪,但是……他把皮夹放回衬衫口袋:“那好,我就先走了,多谢你的柠檬茶。”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女孩子突然说:“客人,有没有回过你的老家?”
赵一踞愣住,他回头看向俞听:“老家?”然后摇了摇头。
自从在苏市成家生子,加上老家里早就没有了最亲的人,他三年两头也不曾回去过一次。
听说那个村子里的年轻人几乎都走光了,小渔村恐怕也早落败了。
俞听一笑:“我只是觉着,你姑姑所说的黑龙,倒像是跟你父亲所说的那个是同一头……”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你也可以当我是胡说。”
赵一踞定定地看了她半天,才终于一点头:“如果,这个故事还有另一种结局,我一定会来说完的。再见。”
“我有种预感,一定会再见。”俞听回答。
门给拉开的瞬间,头顶“叮”地一声。
赵一踞走了出去。
果然,那阵仿佛能摧毁所有的狂风已经消失无踪了,天边的乌云虽然还没完全退散,背后却已经透出了淡淡的金色阳光。
赵一踞眯起眼睛看了会儿,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他回过头去看向身后小店,两扇透明的玻璃门上,是个很不起眼的小木牌,上面写着三个字:姑妄听。
“姑妄听?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这就是店名?”赵一踞哑然失笑。
果然有趣。
***
目送门口中年男人颀长的身影消失,俞听走到鱼缸旁边。
抬起手指在鱼缸上轻轻地敲了敲:“干什么呢?是在面壁思过吗?”
里头那只黑金的兰寿小鱼松软的胖头顶着鱼缸,一动不动。
俞听擦着手上的玻璃杯,自顾自笑说:“没想到吧,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一个人类惦记着你,给人类惦记着的感觉……怎么样?”
金鱼的嘴开始翕张,吐出一连串泡泡。
“骂街可不是个好习惯,跟你尊贵的身份不相配,”俞听笑着起身,把洗好的玻璃杯放在旁边的架子上,“不过你这一阵子很反常,是不是……”
她歪了歪头,思忖着问:“有什么秘密没跟我说?”
兰寿金鱼猛地转了个身,重新用短短的小尾巴对着她。
俞听啧啧了两声:“幸亏你是条鱼,不然我以为你大姨夫到了呢,这么爱发脾气。”
水中的兰寿颤动了一下,然后本来小小的身影突然发生奇异的变化。水缸里的水微微波动,金光笼罩着鱼身。
“喂喂!别动不动变身啊!”俞听抬手试图制止。
就在水缸的金光里慢慢地透出一道黑色朦胧的影子之时,“叮”地一声,店门又给推开了。
俞听一愣,她吃惊地抬头,眼中透出懵懂之色:“怎么回事,明明今天没有别的因缘了……还会有人能进来?”
连鱼缸中的兰寿都在瞬间收敛了金光,一人一鱼不约而同地盯着门口。
眼前的玻璃门已经给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缓缓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