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的手指色泽如玉,修长笔直,却又透着恰到好处的力度感。
手在门扇上轻轻一握,在人走进来后才放开。
来者身着白色蓝杠的运动服,确切说是校服,校服多都宽大松垮,可是给他穿在身上,却显得挺拔而清爽。
俞听跟黑金兰寿的眼睛双双上移,看到了一张跟挺拔身材很不相称的秀气的少年的脸。
少年看似……最多十七岁左右,清爽的一头短发,鲜明生动的五官,整个人看着就像是清晨七八点钟的朝阳,浑身上下透着蓬勃新鲜的气息。
而且整个人也像是自带着朝阳的微光,令人移不开眼睛。
他在进门的时候目光环顾店内,眼中透出了几分疑惑。
在那双眼尾微微挑起的丹凤眼看向柜台后的俞听的时候,少年又露出惊讶的表情,然后他问:“这家店……是什么时候开的?”
俞听怔怔地盯着他,像是看着什么三头六臂的天外来客:“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的双眸瞪大了几分,然后笑起来:“我当然是走进来的,难道还是飞进来的?”
他笑的时候格外阳光灿烂,几乎刺到俞听的眼睛了。
俞听忍不住回头瞅了兰寿一眼,似乎想向他求救。
玻璃缸内的兰寿却悠悠然转了个身,徐徐地游开了。
俞听皱皱眉,重新回头的时候,却见少年已经走到跟前,他抬头看着顶上的水晶吊灯:“奇怪,我昨儿还把街对面经过,印象里没看见这里有这家小店啊……你们这里卖什么的?”
俞听定了定神:“饮料,茶水,酒。”
少年看看旁边的凳子,长腿一搭便麻利地坐了上去:“正好我口渴了,饮料都有什么?对了,有没有啤酒?”
俞听瞪着他以及他身上的校服:“喝酒?你满十八岁了吗?”
少年又笑起来:“干吗?你们这里还不卖酒给未成年人啊?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了。”他信心满满,甚至带一点得意。
俞听看着少年骄傲的神情:“有趣,现在的成年人总想着自己的岁数能够降低一些,最好能够永葆青春,未成年却正好相反,巴不得一夜长大。”
少年听到她嘀咕:“你说什么?快给我啤酒。”他把身后的书包放在柜台上,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台面。
俞听板起脸来:“没有!有也不会卖给你,饮料倒是有,还有新鲜的柠檬汁,爱喝喝,不喝拉倒。”
少年目瞪口呆:“你……你什么态度?你老板呢?叫他出来,我要投诉。”
这次换了俞听得意:“我就是老板,老板就是我。”
“你是老板?”少年睁大双眼凑近看向俞听脸上,好像她的脸上有什么老板的证明,“那么‘姑妄听’这样的店名,也是你起的?”
“是啊,怎么样。”
“姑妄言之,姑妄听之,有点儿意思,”少年摇头念叨了这句,“那你门口那句话是不是真的?”
“哪句?”
“我有钱,你有故事吗,”少年目光闪闪地,“这意思是不是说,你能用钱买故事?”
“是啊,怎么样。”
少年不满:“你怎么跟复读机似的,总会‘是啊怎么样’?”
俞听翻了个白眼。
少年突然问:“姐,你多大了?”
“总之比你大。”
少年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特落在某处停了停,然后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前:“这可未必哟。”
俞听目瞪口呆,下意识在自己的胸口一挡。
如果面前的不是个青葱少年,这话活脱脱是猥琐痴/汉说出来的。
少年眉飞色舞地:“我是体育生,你懂得,我们的肌肉都练的很好。”
俞听深深呼吸,有一种想要把他扔出去的冲动。
奇怪的很,这少年才出现不到五分钟,已经成功的引发了她的不适。
少年却似乎并没察觉:“不说年纪就算了,我知道你们女人都怕别人知道自己的年纪,年纪越大越是在意这个,其实有什么呢,喜欢的照样喜欢,不喜欢的,就算你是二八少女,也依旧不喜欢。”
“啪!”是俞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玻璃鱼缸都给震的一颤,兰寿本来在里头做老人散步状、与世无争地游动,此刻突然来了兴致,紧紧地贴在鱼缸壁上往外猛瞧八卦。
“你的头都挤扁了,再用力就出来了。”俞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什么出来了?”少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哟!是一只鱼!可是这鱼缸这么大,怎么只养了这么一只小鱼啊?”
他站起身来走到鱼缸前,伸出手指隔着玻璃轻轻地敲兰寿的头:“这是什么品种?”
兰寿最讨厌人家这样动作,仿佛挑衅。
换了别人这么做,俞听大概会担心兰寿从里头跳出来咬掉他的头,可是现在,她却幸灾乐祸的巴不得兰寿发怒。
奇怪的是,兰寿只是隔着玻璃跟少年默默地对视,气氛安静而诡异。
***
“姑妄听”不是一家正常的小店。
它虽然在繁华的什因街上,每天从店门前经过的人总也有成百上千,但是,极少有人会看到这家店。
除非,是跟着店有特殊“因缘”的人,才会发现,才能进入。
可是面前的这少年,干干净净,身上也没有因缘障,显然不是姑妄听的因缘人。
这才是让俞听烦躁不安的真正原因。
她觉着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少年执着地敲了一会玻璃缸,突然想起自己的饮料:“我想喝百香果汁。”
“没有。”俞听只想快点把他赶走。
“那……番茄汁。”
“也没有。”
“橙汁?”
“没……”
“你到底有什么?你这样开店迟早晚是要倒闭的,现在的经济大环境不好,做生意千万不能任性。”少年满脸关怀。
俞听给他打了一杯柠檬汁。
少年看着那杯东西,有点呆:“大姐,你这是要毒死我啊?”
“小孩子身体正在发育,该多补充维生素。”俞听冲着他一笑。
“你怎么知道我正在发育,”少年脸上突然冒出一点可疑的晕红,“姐你可真色啊。”
俞听张口结舌。
虽然对玻璃杯里的饮料充满怀疑,少年仍是勇于尝试地喝了一口。
“啊,”他咂着舌头,由衷地感慨,“我从没喝过这么难喝的东西。”
“凡事都有第一次。”
少年严肃地说:“姐,我怎么怀疑你在撩我,我才十八岁,还不想谈恋爱。”
俞听从这少年的身上,充分地体会到“人不可貌相”这句话的博大精深。
明明看着活像是偶像剧里走出来似的翩翩美少年,灵魂却是这样的……充满了无处安放的荷尔蒙。
快把她熏死了。
“你赶紧喝,天色不早我要关店了。”俞听拿起鸡毛掸子。
“等等,”少年吃惊地看着她:“这才下午三点,你难道是哪个千金小姐出来体验生活的?”
俞听说:“就当我是吧。”
“那……你门口那句话总还作数吧?”
“当然。”
少年踌躇满志地说:“我本来不想高考想去打工的,如果你这里说故事可以换钱,我觉着我已经找到我人生方向了,我准备在这里挖到人生的第一桶金。”
俞听给他弄的头大,明明是跟姑妄听没有因缘的过路人……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跟他浪费时间?
“我的故事很曲折离奇引人入胜的,听一听嘛。”少年絮絮善诱,甚至还带一点点色/诱。
如果不考虑他的聒噪,光看这张脸的话,也算是赏心悦目。
俞听打量着他出色的眉眼,大发慈悲地:“那好吧,你说说看。”
“这会儿你的口吻才跟你的店名合起来了,我姑妄一说,你姑妄一听。”少年笑着说了这句,拧眉思忖片刻:“我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个大美女,因为家族的原因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老头子是个富豪,早就有很多儿子了,只不过有的是正室生的,有的是……就复杂了。其中的一个小儿子因为十分聪明,就给其他人排挤欺负,还有人想杀了他免得将来会跟嫡子夺去继承权,可是那大美女虽然看着是个反派,事实上暗中却保护着小儿子,久而久之小儿子就爱上了她……可是小儿子的母亲发现了这件事,就……”
俞听一直听到这里,才皱眉说:“等一等。”
“怎么了?”
“你说的,不是最近播出的那个《姑姑在上》吗?”
少年吃惊:“你也看过这一部?”
俞听实在忍无可忍,抬手捏住了少年惹人怜爱的脸,用力拧住:“浑小子,你是跑这儿逗乐来了?”
“疼疼!”少年给捉了现行,却垂死挣扎:“故事总是大同小异的嘛,我的故事跟这部只是有些类似而已……”
“闭嘴,”俞听撒手,深深呼吸后正色说:“我要的是独一无二的故事,是当事人身上真实发生的故事,绝对不是玩笑,也不是能拿来玩笑的。”
少年揉着给捏的发红的脸:“哦。”
“而且我不想听你说。”俞听歪头看向别处。
“姐,”少年神色里带一点祈求:“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有个故事,不过不是我的事,我身边的人的故事,不骗你。”
也许他的眼神太过能打动人,俞听呼了口气:“再敢瞎说,就对你不客气。”
少年看着她清秀的脸孔,这张脸秀美无害,目光更是清澈的令人心醉,就算发起狠来也不觉着可怕。
少年却难得的坐直了些,脸上的笑也慢慢消退:“这、是……我班上一个女同学的故事。”
俞听察觉他身上的气息隐隐产生了变化。
她早就注意到少年的校服。
这身校服是属于安宜高中的,安宜是苏市的重点中学,能进入安宜,几乎就意味着可以躺着上苏大,如果拼一拼,北大清华不在话下。
可是现在正是上课时候……俞听怀疑这少年是属于在安宜拖后腿的那种。
少年并不知道俞听心里在想什么:“这个女同学原本很有才华,人长的也很美,是品学兼优难得的那种,才高一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暗中追她。”
“其中也有你?”俞听忍不住问。
“我?”少年嗤之以鼻,却又低下头继续说,“她是个很优秀的女孩子,可是……”
那个女孩子姓古,叫做古纤纤,人如其名,是个美且惹人怜惜的女孩。
她的学习成绩一直很好,几乎就是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突然有一天,古纤纤离奇失踪了。
经过半个月的搜查,古纤纤的尸体在城西排水渠里发现,她衣衫不整,遍体鳞伤,几乎面目全非。
古纤纤失踪那几天苏市连下了几场大雨,起初大家猜测是她不小心失足掉进了排水井或者河里。
直到法医验尸后发现,古纤纤虽然的确是淹死的,但身上有多处人为造成的伤痕,初步判断是被人强/奸后推入水中淹死的。
其实俞听在听到少年说出女孩的名字后,就想起了这件去年发生的案子。
安宜中学毕竟是金牌高中,虽然案子不是在校内发生的,但毕竟古纤纤是安宜的学生,这种恶性案件如果大肆宣扬,势必会对学校造成不利影响。
处于种种考虑,苏市一面派警力加紧侦办,一面有意将新闻压下。
案子也很快侦破了。
作案的是一名无业青年,他交代了一切:下雨天遇见独自一个人的古纤纤,又见路上行人稀少,所以动了恶念。
俞听一直在少年说到案犯给缉拿之后,才问:“她是你的朋友?”
少年并没回答,心底却掠过一幕场景——学校空无一人的后操场,偷偷躲在树下睡觉的少年感觉异样。
他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古纤纤泛红的脸。
“季同学,”她难得的有些腼腆,“我、我很喜欢你,真的。”
在少年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少女已经转身飞也似的跑了。
在少年挺身转头看去的时候,却见她的格子裙摆随着奔跑的动作起起伏伏,身形灵动的像一只小鹿。
面对俞听的询问,少年喃喃:“朋友?……勉强算是吧。”
“你为什么会讲她的故事?这个案子已经结了不是吗?”
少年的眉头皱了皱:“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
“那个死刑犯在供认案情的时候,说的很详细……”少年的耳畔响起古纤纤父母的悲恸哭声,“但是他说,他本来想掐死古纤纤的,可她却没有挣扎,反而、反而向着他笑。”
“笑?”
“那个畜生说,她的笑很怪,就像是盼望着被他杀死一样,因为觉着太怪,所以他才改为把她扔下河里。”
俞听问:“你觉着这个细节有疑点?警察怎么说?”
“还能说什么,”少年一笑,“也许是那个畜生撒谎,也许是他的幻觉,也许……谁知道呢。可是我总是忘不了这件事,我总是觉着、觉着这件事没有完似的。”
俞听睁大双眸。
她发现少年的身上浮起了很淡的因缘障。
——“季……明……俨……”
沙哑微弱的声音,似有若无地传入耳中。
俞听抬头,依稀看见门外一道白衬衫、格子裙的幽淡影子。
少女的身影若隐若现地,她面朝玻璃门定定地站着,湿淋淋的头发不停地往下滴水。
凌乱的发丝底下,是一张伤痕狼藉的惨白的脸。
四目相对的瞬间,女孩子的嘴唇动了动,然后,她毫无预兆地向着玻璃门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