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放血
徐惟诚差手底下的士兵带柳星叶前去帐子安顿。
看到自己居住的帐子她这才发现晋王殿下居住的帐子已是奢侈。她这个才叫荒凉。空空荡荡,啥都没有。
画竹四下打量两眼,一脸嫌弃,“小姐你怎么住啊!条件也太差了吧!咱们流沙谷的柴房都比这里奢华。”
柳星叶往榻上坐下,不甚在意,“两国交战,边境又如此荒芜,有的住就不错了,别挑那么多!”
“小姐我是担心你啊!这床板这么硬,你夜里如何睡得着。”
“将就睡吧,出门在外,哪里还讲究那么多,有床睡就不错了。比起那些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咱们这样已经很好了。”
画竹瘪瘪嘴,心想这可不是不讲究,分明就是逃难嘛!
柳星叶不敢耽搁,赶紧将晋王殿下的病情飞鸽传书给师父柳飘絮。解七日散她没有太大的把握,总还得和师父交流,请示她老人家。
从皇室找上流沙谷,柳飘絮便已经快马加鞭往嘉岩关军营赶路了。只是她身在西南边陲,山高水远的,要赶到塞北边境委实不易。只好差柳星叶先行前去军营。
柳星叶算了算,师父就算日夜赶路,昼夜不停,最快也要三日后才到。
而晋王殿下却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等不了。她别无选择,只能先行替晋王医治,研制解药。
她继续翻医书埋头研究。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晚间徐惟诚派人来请柳星叶去主帐用饭。她也婉言谢绝了。
随后伙房便送了吃食来帐子。
边关清苦,吃食自然比不得流沙谷精美可口。柳星叶随意吃了几口,勉强填饱肚子。
她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她更多的心思是花在研制七日散的解药上面。反倒是画竹抱怨了很久。
柳星叶一刻都不曾放下医书,挑灯夜战。
一边看医书,一边捣药,药方子试了一遍又一遍。
流沙谷最不缺的就是药材,这次她从谷内搬了好几箱药材过来。其中不乏一些珍贵药材。这即便药材一应俱全,研制不出药方,也是白搭。
画竹几次劝她早点睡都无果。后面也就不再劝她了。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夜色清亮,天空中散落着几颗稀疏的星子。
柳星叶的眼睛隐隐生疼。她抬手揉了揉肿胀酸涩的太阳穴,以此缓解疲劳。
画竹已经靠在桌案边睡着了。
她摇醒画竹,“醒醒画竹,去榻上睡。”
画竹睡眼惺忪,揉眼睛,“小姐,什么时辰了?”
柳星叶轻声道:“子时刚过。”
画竹惊诧不已,“这么晚了小姐怎么还不睡?”
“我还不困,你先去睡吧。”柳星叶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那串檀木珠,珠身冰凉滑腻,能让人沉静。
画竹打着哈欠,含糊不清道:“那我先去睡了,小姐您也早点歇息。”
柳星叶点点头,“去吧。”
两人说话间便有士兵匆匆而至,立在帐外,嗓音响亮浑厚,“柳神医可歇息了?”
柳星叶眼皮猛地一跳,本能地想到了晋王殿下。
她快步走到帐外,“可是晋王殿下有异样?”
士兵毕恭毕敬地告诉她:“就在刚刚,晋王殿下突然高烧不止,疼痛难耐。将军请您速速前去。”
柳星叶不敢耽搁,“烦请带路。”
说完看向画竹,“画竹,拿药箱!”
画竹:“是,小姐!”
——
柳星叶和画竹跟随士兵来到晋王殿下的帐子。此时此刻里头已经围了一大群人。七八个军中将领,数十个神医,个个面色凝重。
当今圣上最最宠爱的四皇子,养母又是独揽圣宠的徐贵妃,天之骄子,万众瞩目,万万出不得一丝差错。自打晋王殿下中毒以来,军中一干将士个个提心吊胆,惶恐不安,仿佛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随时都有丢掉的可能。
徐惟诚一见到柳星叶便焦急万分地说:“柳神医你快看看殿下,这一晚上都还好好的,突然就这样了。”
柳星叶倒是镇定自若,面色不见有丝毫变化,声线平稳无波,“将军莫急,容民女先看看。”
年轻的男子已经陷入了昏迷,虚弱地躺在榻上,面容苍白憔悴,嘴唇泛白,毫无血色。
她赶紧问白松露:“殿下可有用晚膳?”
白松露:“您替殿下施针过后,殿下食欲大振,吃了不少东西。”
柳星叶:“都吃了什么?”
白松露:“豆腐羹、山药泥、炝茄子、汤饼和莲糕。都是一些清淡的吃食。”
谢砺见柳星叶问起晚膳忙追问:“可是殿下误食了什么?”
柳星叶皱了皱眉,轻声道:“吃食没问题。”
她又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滚烫发热,着实烧得厉害。
身上的疹子也明显大了许多,红肿异常。
诊脉过后发现他的脉象紊乱,心跳急促,呼吸沉重。
很显然这位晋王殿下的病情又加重了。
病情加重得如此迅速,出人意料。按眼下这种速度发展下去,都用不着七日,晋王殿下恐怕就已经见了阎王。
“实不相瞒将军,晋王殿下的病情又加重了。”柳星叶并不敢隐瞒,如实相告。
徐惟诚一听神色越发凝重,“这可如何是好,可有什么法子暂时缓缓?”
“民女先为殿下施针。”柳星叶有条不紊地说:“民女需要一盆清水,几块干净的帕子。”
“速速去准备。”徐惟诚赶紧吩咐了下去。
“民女现在需要为殿下放毒血。这些疹子已经开始化脓了,若不及时处置,只会越发严重。谢军医留下,其余人烦请移步到帐外等候。”
徐惟诚挥挥手,“都出去吧。”
“是将军。”一行人迅速退出帐外。
谢砺神色为难,“这些疹子脓包巨大。若是施针放血,毒血外流,不慎沾染,柳神医恐会被传染。”
年轻的女子一脸平静,语气波澜不惊,“顾不得许多了,救人要紧。”
谢砺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见柳星叶神色平静,胸有成竹的模样。他只能作罢。
晋王殿下中的是七日散,天下剧毒。旁人不免闻之色变。一旦感染,无药可救。可柳星叶却跟没事人似的,全然不在意。这等魄力绝非寻常人所能拥有。
他不禁有些惭愧。他一个大老爷们竟然输给了一个小丫头。
画竹迅速准备好一应器具,“可以了小姐。”
柳星叶全副武装,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点点头,“开始吧。”
画竹解了晋王殿下的上衣。映入眼帘的是一具干瘦的躯体,身上密密麻麻全是疹子。除了这些疹子剩下的就是无数伤疤。新伤加旧伤,经年累月下来,便成了眼前这个样子。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主仆二人看到,皆不免为之震惊。
“晋王殿下这些年带兵打仗,时常出生入死,身上的伤都多得数不清了。”谢砺被包裹住口鼻,声音沉闷无比。
他一直跟随晋王殿下左右。这些年殿下身上所受的每一道伤他都一一清楚。因为都是他经手包扎的。流血,结痂,再流血,再结痂,反反复复。
只有他们这些身边亲近的人才懂得晋王殿下为北境百姓,为皇家,为整个大林所付出的远不止一句“汗马功劳”。
见到林木森伤痕累累的身体,柳星叶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理解了何为出生入死。
柳星叶收回目光,定了定神,然后开始施针。
年轻的女子操作娴熟,行云流水一般,一刻不停。
“烦请谢军医给殿下翻个身,动作谨慎些,小心莫碰到这些疹子。”
谢砺有求必应,“好的。”
将人翻了个身,后背上的疹子逐一放血。
“这下面……要脱吗?”谢砺有些为难地看着柳星叶。
柳星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目光沉静,神色如常,薄唇轻启:“脱!”
谢砺:“……”
“这……怕是不妥吧?”谢砺有些迟疑。
柳星叶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不妥的,命不重要?”
谢砺:“……”
徐军医心想晋王殿下并非我要扒你衣裳,实在是形势所迫啊!
他突然有点心疼晋王殿下了。他们殿下一向不近女色,如今却被两个女人给光明正大看光了。
“在我们医者眼中,男女都长一个样。这个道理难道谢军医不懂?”女子的声线沉稳有力。
谢砺干笑着,他出身杏林世家,又行医多年,这道理他如何不懂。只是晋王殿下身份尊贵,并非常人。这世间还没有几个人能够扒他的衣裳。
然后晋王殿下就这样被脱了干净,只留一条亵裤。
柳星叶全程无感,在她眼里,男女无异。眼前的只是一具假体。
施完针,控制住热度。她足足忙活了半宿。
一干将领还守在帐外,一个都未曾离去。两国交战之际,战况最是焦灼。徐惟诚虽说骁勇善战,但毕竟上了年纪,面对陈国强悍的铁骑难免吃力,分.身乏力。眼下晋王殿下可是整个大林皇室的希望所在。他若是倒下了,偌大的朝堂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人强将带兵打仗了。
柳星叶洗净手,快步走出帐子。
“怎么样柳神医?”徐惟诚率先迎了过去。
“情况暂时稳定下来了,诸位大人也可以回去歇息了。民女留下照看晋王殿下便是。”
徐惟诚抱拳,“辛苦柳神医了。”
柳星叶轻言轻语,“有样东西需要将军帮忙去寻。”
徐惟诚是全军统帅,稀罕之物柳星叶只好找他帮忙。
“可是稀罕药材?”徐惟诚以为是什么珍惜名贵的药材,“柳神医为殿下诊治,若是缺了什么药材但说无妨,不论是千年灵芝,还是天山雪莲,我自当命人给柳神医寻来。”
“倒也不是什么稀罕药材,我流沙谷多的是稀罕药材。”柳星叶拂了拂衣袖,袖口一圈金丝绣纹路若隐若现,赫然是一朵朵忍冬花,栩栩如生,“还请徐将军为民女寻些冰块来。这几日殿下恐会持续发热,须得冰块外敷去热。再者三伏天日头毒辣,从早晒到晚。帐子里整日闷热异常,还得有冰块降温散热。殿下眼下这种情况实在不宜久处闷热之室。”
听柳星叶提到了冰块,徐惟诚犯起了难。
“实不相瞒柳神医,谢军医也早就跟我提及此事。只是这三伏天弄冰块委实不易。我正差人全力去办。”
嘉岩关一带荒芜,沙丘随处可见。很多地方扬沙滚滚,寸草不生。又正值酷暑之际,寻冰块谈何容易。即便是从别处调用,只怕还没送到,冰块就已经在路上融化干净了。
“殿下的病情不容乐观,还请将军多想办法。”
徐惟诚:“这是自然,柳神医无需多言。”
一干将领匆匆而去。
帐子里只留下柳星叶、谢砺、画竹和白松露四人。
谢砺贴心道:“柳神医操劳了一夜还是先行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和松露照看即可。”
“柳神医放心,奴才定当好生照看殿下。”白松露是晋王殿下的贴身随侍,必须寸步不离地守着殿下。
“殿下病情加剧,只有我最清楚殿下的病情,懂得如何压制。我留下照看最合适不过。若有需要我会喊你们。”
谢砺抱拳,“那便有劳柳神医了。”
白松露:“奴才在帐外侯着,柳神医需要就喊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