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好奇
帐子外夜色浓沉,漆黑一片,天边的星子轻微晃动,细闪不断。
酷暑时节,白日里闷热无风,燥热难耐。也只有到了夜间才能生出些许凉意。
微风抚过,吹得帐帘时不时发出窸窣声响,像是有什么人在耳旁低低吟唱。
夜半三更,晋王殿下的主帐里静悄悄的,一根针落在地上都似乎能够听得真切。
榻上的男子昏睡着,额头上覆着一方白色帕子。他沉浸在睡梦中,表情隐忍痛苦,隔三差五便冒出几丝呓语。
虽然柳星叶已经为林木森施针放毒,可这些疹子却还在身上。总归是治标不治本,只要疹子在,中毒之人便会一直被疼痛瘙.痒纠缠,一刻不休。
何况他还在持续发热,急火攻心,个中痛苦实在非常人所能忍受。
其实林木森的忍耐力早已超乎常人。七日散如此折磨人,依到旁人估计早就忍受不住,自寻短见了。
边关荒芜之地,又是正值酷暑,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无处可寻寒冰。柳星叶只好每隔一刻钟便为林木森换一方干净清凉的帕子为其去热。白松露每隔半个时辰就要进帐子换一盆冷水。
夜深以后,帐子里终于有了些许微薄沁凉。
烛火昏黄,一小捧细碎的光不断摇曳晃动。女子的曼妙玲珑的身影隐在灯下,影影绰绰。
柳星叶对着烛光翻看医书,冥思苦想。
晋王殿下的病情恶化得如此迅速,解药迫在眉睫。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画竹熬了好几个时辰,终于熬不住沉沉睡了过去。
给林木森换了一块干净帕子。柳星叶动了动酸涩的臂膀,掀开帐帘出了主帐。
帐子外谢砺蜷缩成一团,正在打盹。
这位谢军医虽说不怎么服自己。不过对待晋王殿下的病情倒是格外的上心。
虽说林木森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身份尊贵。可看得出军中上下对他皆十分敬仰关切。他中毒以后,诸位将士忧心忡忡的表情做不得假。想来这位晋王殿下在军中深得人心。
谢砺睡得不深,听到柳星叶的脚步声他便醒了。他倏然一怔,忙站了起来,“柳神医,殿下如何?”
柳星叶抿嘴道:“热度时有时无,不过已经好多了。”
谢砺:“柳神医华佗转世,医术了得,在下委实佩服。”
这话说的情真意切,无半点恭维之意。人对人的改观往往来得如此快。傍晚时他还在猜疑柳星叶的医术。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就已经从心底里佩服她了。
谢砺行医多年,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身为一个医者,医术固然重要。可最重要的莫过于拥有一颗仁心。柳星叶年纪轻轻不仅医术高超,更有一颗仁心,一切以病人为重,将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他谢砺佩服真正的妙手仁心。
柳星叶淡然一笑,双眸微眯,音色轻而软,“世人对我们医者最大的误解莫过于觉得我们是神仙,能够起死回生。殊不知医者也是寻常人,不过就是比他们多精通了一些医理罢了。很多时候我们也会觉得吃力。这世上哪有什么华佗转世,凡事只当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这话全然不像一个年仅十八的姑娘能说出的。很多人行医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得出这样的感悟。
不得不承认这位柳神医活得通透又明白。
素闻流沙谷谷主柳飘絮乃世外高人。难怪这位徒弟也被教得如此超然脱俗。
柳星叶说完,哑然一笑,“抱歉,我说多了。”
谢砺朗声道:“柳神医睿智透彻,在下钦佩。医者本不易,尽力即可。晋王殿下是开明仁厚之人,定然知晓七日散难解,日后断不会为难柳神医。”
柳星叶下意识摸着手里的檀木珠,随意地同谢砺聊了起来,“谢军医认识晋王殿下几年了?”
谢砺歪头想了想,细细说道:“殿下十岁入的军营,自那时在下便一直跟在殿下身边。”
一个皇子,天之骄子,十岁便入军营历练,又是何等的意志和魄力?
若是他有心皇位,眼下东宫那位怕是要愁白了头了。
柳星叶:“谢军医能不能把须臾山一役同我讲一讲?”
“柳神医是想了解殿下中毒之事?”谢砺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柳星叶的目的。
“嗯。”女子轻轻点点头,“七日散失传多年,现如今横空出世,而且还被陈国人用在晋王殿下身上,我总觉得这事儿透着诡异。”
“此事确实不简单。”谢砺快速便将须臾山一战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跟柳星叶说了一遍。
柳星叶心里大致有了数。
“所以殿下是主动深入敌军腹地的?”
“没错。我们也知道这么做非常冒险,全军上下也都极力反对。可当时战况焦灼,北境国土频繁失守。若不深入敌军腹地,拿下须臾山,嘉岩关一带将全线覆灭。届时整个北境都将失守,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须臾山是嘉岩关一线的命脉,林国和陈国以嘉岩关为界。嘉岩关以北为陈国国境,以南则是林国国境。两国交战多年,一直在须臾山僵持。须臾山若是失守,整个北境都将陷入危机。林木森此举虽说冒险至极,却也是形势所迫。
“还有一两个时辰便天明了,谢军医先回去歇息吧,殿下这里有我守着。”
为了林木森的病情,谢砺忧心操劳多日,每日就只睡一两个时辰,天天守在主帐里,寸步不离。这会子也确实疲倦得厉害。
他作揖,彬彬有礼,“那便有劳柳神医了。”
谢砺离去后,柳星叶在帐子外看了会儿星星。这塞北的星星比起流沙谷要亮许多,星辰绚烂。
她从一出生便被送到流沙谷,这些年也一直停留在南境,不曾去过南境之外。外头的世界于她而言是无比陌生的。就连这星星似乎都是不同的。
熬了一夜,临近天明时,柳星叶精疲力尽,困得厉害。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
而对于林木森来说,这一整夜都梦魇不断。梦境变幻莫测,有皇宫、有京城、有军营,也有战场,各个地方都有。
再有意识时天蒙蒙亮,教练场上士兵们的呐喊声时起彼浮,紧紧笼罩在耳畔,挥之不去。
这是他这么多年听惯了的声音,也是他脑子里割舍不下的声音。
身上疼痛感明显,四肢百骸酸涩难忍。就连这脑袋也是昏昏沉沉,思绪混沌的。
撑开沉重的眼皮,他慢腾腾地靠了起来。却见自己榻前睡了个人。
柳星叶一双手枕着脑袋睡得很熟,呼吸均匀。薄娟面纱掀起一角,露出一小块下巴,尖俏立体,弧度优雅。
他手指微动,不自觉便想伸手去撩起女子的面纱。他对她的面容尤为好奇。也不知隐在这方面纱之下的是何等的绝色容颜。
手指静悄悄触碰到面纱,丝滑感席卷而来。上好的面料,轻薄而柔软,细腻无比。
正打算掀起,帐帘传来响动。两个年轻的男声渐次逼近。
林木森的手赫然停顿住,猛地收回。不免失笑,暗骂自己鬼迷心窍。
不就是一个女人么?这天下多的是!京城里姿色俏丽的女子更是多如牛毛。何况这面纱之下又不一定就是倾城佳人。他何以这般好奇?
“殿下。”徐成靖和谢砺一前一后进入主帐,异口同声。
林木森朝二人做了个手势,指了指熟睡的柳星叶。
两人这才注意到帐子里还有其他人。柳星叶和她的贴身侍女皆在熟睡。
谢砺惊诧,柳星叶当真是守着晋王殿下熬了一夜,寸步不离。眼下只怕是熬不住才沉沉睡了过去。
谢砺的嗓音自发放低,“柳神医昨夜定是熬了一夜。殿下眼下感觉如何?”
林木森音色慵懒,全身疼痛泛酸,不过精神气倒是很足。
“本王感觉好多了。”他说。
“昨夜殿下突然发热,持续不退,很快就没了知觉。且呓语不断,气息逗变得微弱了。当时可把臣等吓坏了。多亏了有柳神医为殿下施针放血,殿下才挺过一劫。”
“您还别说殿下,这柳神医还真有两下子,昨晚殿下昏睡了那么久,今早这精气神倒是瞅着很足。”徐成靖不懂医术,只觉得柳星叶神奇,竟将殿下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林木森下意识瞥了一眼榻前熟睡的人,低语道:“传言流沙谷谷主有起死回生之术,她的爱徒自然不差。”
三人简单聊了几句过后,林木森便对徐成靖说:“我去找舅父说说后续之事。”
徐成靖顿时急了,嗓门都不自觉扯大了,“殿下万万不可,你身上的毒还未解,断不能操劳。战事这块由我爹和穆军师把关,你就放宽心好生配合柳神医治疗。你信不过我爹,还信不过穆军师么?”
军师穆迟运筹帷幄,是林木森的左膀右臂。他功勋卓著,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
年轻的男人眉眼严肃,“舅父和穆军师我都信得过,只是战事布局我不亲自把关总归还是放心不下。七日散失传已久,为何突然出现在陈国人手里?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
“何人这么吵?”一个清冷又不失严厉的女声蓦地在帐子里响起,无异于惊雷坠地。
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