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遍布山峦。冬日在新年的第一日午后终于是探了头,日光暖融,映着晶莹,万树镏金。
自山间逶迤出了一条驰道,一辆四匹骏马拉着的雕车快速过来了。
这车造型奇特,与时下和历来的样子都不同。车牙外套了一圈不知名金属,泛着银亮的光,在雪路上却半点不打滑,车厢下是各式复杂结构,即便过水坑也安稳非常,如履平地。
驾车人是个穿着厚厚冬衣、蜷成一团的青年,马车还在驰道上行进着,他开口感慨:“一年没回引州了,不知道老爹怎么样啦。”
身后的车帘突然被打开,颜禾的表情有些沉凝:“刘顿,现下京中形势紧迫,早先你不回来探亲,为何偏偏要挑这几日?”
他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显然并不是在问跟前的人。
身后车厢中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颜禾忍不住又开口了:“公子。”
颜禾听见了刘顿的叹气声,随后是男人清冷的声音:“高斯,你去替他。”
高斯躬身出来,不说话也不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是与里面那个人学了个七成像,只按着车厢门,颜禾摸了摸鼻子无奈钻进去。高斯才松了手,那门便在他身后自动合上了。
车厢内又是一番洞天,顶上悬着一盏镂空琉璃灯,内置灯油,不知为何在微微颤动的车中没有一丝摇晃,经折射后,洒下明亮而稳定的光。车厢里铺着厚而柔软的地毯,一切都布置得十分舒适。
颜禾跪坐到小几前,看向容启。
年轻人生得一副女人会喜欢的长相,偏偏还自骨子里透着一股清高傲岸,他认识这小子三年了,一直觉得,他这副沉着自若的冷峻面孔样子确实很有欺骗性。
颜禾心中一阵抽痛,所以他才上了这艘贼船,跟着这种主公。
每年正月初一,容启都要回引州,雷打不动,一个人在山上一坐就是半日。往年他也不说什么,只是如今大战在即,他还坚持要来,颜禾十分不理解。
容启眼也没抬,手里捧着一本《辍术》,即便背后就是车厢壁,他也挺直脊背坐着,仿佛一棵峭拔的孤松。
颜禾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当今已经发了讨伐檄文,道义上,陆贼是众矢之的,但是换个角度看,天子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顺,公子若有所图谋,最好是在京中观望斡旋……”
如今大燕摇摇欲坠,本来就是一个小子撞大运,莫名其妙被宁宸推上了皇位,国祚这么短,效忠者实在少之又少,皇帝偏偏还沉迷美色、滥杀无辜,搞得局势愈加动荡不安起来。
容启放下手中书册,习惯性屈指蹭了蹭鼻梁,仿佛鼻子上架着什么一般,淡淡道:“你有法子了?”
颜禾立马认怂:“还没有。”
又不是两个人打架,是两个势力较劲,他要真有这本事破局,还做什么谋士门客,干脆单干得了。
容启点头:“那就叫他俩斗着。你忧虑过重了,”在颜禾惊恐的目光中,容启顿了顿,表情很正经,“这里的景色还是不错的。”
颜禾这下清楚了自己上司的意思——
干脆大家在这散心放假吧,反正想不出办法,回去也没啥用,咱们草创阶段的虾兵蟹将,还想插手大佬的事情?
所以当年震撼自己的万万人之上,以改变天下的豪情壮志呢!颜禾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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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已缓缓停了。容启绕开他,自行下了车。
眼前是一片连着的小木屋,修筑在湖畔,此时正是冬时,湖边罕有人际,湖面沉静如一块明镜,一眼看不到尽头,此处可以纵览绝大部分湖景,岸边又连着水榭长廊,若是夏时,也是很好的避暑之地。
高斯手里捉着一只信鸽,同他汇报道:“是傅立叶发来的,安培和柯西都在来的路上了,现下京里有费马和薛定谔守着,叫公子不必担心,不过洛必达还没有消息。”
容启镇定听完了。
门边站着一个大汉,刘顿正从他手中接过一摞柴,一面道:“爹,你又去山里了?”
容启见他,面上也蒙了一层暖意:“刘叔。”
真正的容启已经在十五年前逃难途中死了,他不过是乘虚而入的一个异世界游魂罢了,若非这位家臣一路护着,他便要二次投胎了。
刘和恭敬而欢喜道:“小少爷。”
几人会合,高斯去卸车,其余人便往里走。
人年纪大了,不免有些絮叨,何况许久未见小主人了,刘和一路说着,容启便认真听,面上没有半点不耐。
“璇玑这丫头倒是很勤快,我省心了不少,心地很好,近来还为宁家抄写经书。”
“宁姑娘那里,小少爷也可以放心,我最开始是在老爷手下做斥候的,看人很准,这几年我常在这附近巡走,那些歹人再没有来过了。”
刘和随口道:“今日倒是有点奇怪,回来的路上遇了两个道士,同我打听流霞山的事。”
容启脚步一滞。
刘和看着他长大的,纵然他面色不变,也感觉到他慌乱了,便宽慰道:“这两人一看就是不理世事的,不过好奇罢了。”
送容启进了屋,又往回折时,刘顿忍不住道:“爹,你突然提大小姐做什么。”
刘和道:“你莫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小少爷这些年四处收服老爷的旧部,是打算给宁姑娘报仇,是不是?”
刘顿支支吾吾半刻,才胡乱点了头。
刘和长叹道:“这都多少年了,小少爷也该走出来了。”说着,又瞪他,“你怎么还叫大小姐?莫非你对着小少爷也如以前一般称呼的?”
刘顿挠头:“当初是您叫我签了庄里的契子,我这么说习惯了。”
刘和无奈道:“我当年也以为他俩以后会成婚,哪知道先是宁宸把小少爷赶出来,后头又出了这桩案子。”
他说着,面色一肃:“你的名字都是小少爷起的,现下也跟着他了,还是尽快改口的好。”
刘和见着自家儿子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斥道,“听到了吗,刘顿!”
刘顿:“……”
为什么每次他被人叫名字的时候都有种被地面吸引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