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一大早,叶斐然一家人从家里出发,到了西山。
如何诓骗叶天宇出门这件事,叶斐然交给了成甯,反正成甯一定会有办法的,她也就不伤那个脑筋了。坐在马车上,她不免会
想起从前会带上小虞,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如今小虞却成了九五之尊,做母亲的心情很是复杂。
胡思乱想,出城门的时候,冷不防周围有响动声,并且越来越烈。
叶斐然好奇心起,敲了敲车厢木板,召了成甯近前:“相公,外面什么声音在吵?”
成甯说:“是京城的百姓,看到了我们的马车,在喊道欢呼呢。”
所谓“喊道”,意思是指京城中一些行当里,有名有姓的角儿,能有绝活儿的能人等等,每逢盛会,比如登台唱曲,比如斗兽打
擂,正主儿全身披挂了出门。就有些拥趸捧哏,站在道旁欢呼喝彩,被称为“喊道”。其中又分为正主自个儿掏腰包买了人在喊
的“小喊道”,以及正儿八经名满京师了,自发来迎送的“大喊道”。
叶斐然感到新鲜,说:“相公,你是当官的,也有百姓喊道啊?这可稀奇了。”
成甯道:“也不关我事吧。反正我们走我们的路就是了。”
不兴奋不得瑟不忘形,这反应,很成甯了。
因有百姓来围观欢呼,又有人主动送时鲜水果,甚至开道的侍卫怀里,还被人硬塞了铜钱银角子什么的……车队行动就缓慢了
下来。
行行重行行,一直出了城门,离了城郭处的人家,车队速度才又快起来,西山也近在眼前了。
满山红叶、黄叶,层林尽染,在没有片云的蓝天掩映下,格外动人。四下无人,叶斐然打起了车窗帘子,欣赏着那些红叶,赞
叹不已:“还是北方的气候四季分明啊,真的是太美了!”
崔明萱说:“听我娘说,从前每到秋天,我爹就会带着一家大小,或到西山,或到三园五林,游玩赏景,设小宴,饮菊酒,尝秋
栗,拆字猜枚,投壶射覆,无一不至,风雅无比。后来我爹被罢黜到琼州,九月九也必定登高,喝茱萸酒。如今我重新回到京
城,却是物是人非了。”
说到这里,她不禁垂下眼皮,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叶斐然:“……”
她说:“明萱,你还挂念你家人么?”
崔明萱说:“我娘在乱军中投井自尽,幸亏我跟了你们家逃出来,才保住了一条命……哪儿还敢想从前呢。只不过今儿个话多了
两句而已,二丫姐姐,如果你不爱听,我就不说了。”
叶斐然说:“没关系,我能够理解你。不过我还是得多说一句,人总得往前看,你还年轻呢。要是总记挂着从前,且不说人死不
能复生,你靠着说从前的这点往事,能换来一口干馒头吃不?”
崔明萱脸一红,听出她言语里的不耐烦和挤兑之意,也知道这个未来大姑子从来是脚踏实地做事,不喜唉声叹气空悲切的,腹
中就算有千般伤感万般委屈,也尽数收敛起来,不再表露了。
马车只能到西山脚下,如果要到最负盛名的菩萨庙中,就得步行。
叶斐然好久没有到郊外玩了,心情好得很,跟在成甯身后,叽叽喳喳的。要不是这年头男女授受不亲,妻子是绝对不允许挽着
丈夫胳膊出现在外头的,她早就像现代小情侣那样,挽着成甯的胳膊走了。
就算这样,丫鬟们看在眼里,私底下也嘀嘀咕咕的,“夫人和王爷感情真好啊。”
“王爷看着夫人那眼神,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嵌上去也不过如此呢。”
“夫人成亲这么些年,一直膝下无子,王爷不介意。”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对,但是我真的很羡慕夫人……”
一双双闪闪亮的眼睛投向叶斐然,全都写满了“羡慕”俩字。
有一些说话过于大声的,叶斐然也听见了,心里甜丝丝的,嘴角不住上扬,眼睛又明又亮。苏氏看见了就对崔明萱说:“你姐姐
这些年来,越发好看了。谁能想到她小时候是个傻子,还那么胖呢,站在那儿就跟一个球似的,胳膊啊腿上的肉,全都一圈一
圈的往外跑。”
大家都忍不住笑了,叶斐然猝不及防被老娘揭了短,跺脚道:“娘!你能不能别提那老黄历了!”
成甯笑着说:“二丫那时候虽然胖,却善良。有次小虞去打水,差点儿被水冲走。是二丫拉住了小虞的后领子把他拽回来的。就
为了这件事,小虞一直跟我念叨着二丫好。小虞那孩子从小孤僻,能看入他眼内的可没两个。我才动了心思要娶二丫。”
大家听见,不免一番念佛、感叹。
叶斐然:“……”
原来,这是那傻姑娘前身,早早结下了善缘吗?
心思思潮起伏,直到成甯唤她,“菩萨庙到了,小心门槛。”
叶斐然才醒悟过来,然后脚底下一绊——“哎哟!”
胳膊弯处一紧,成甯把她抓了起来,扶正。叶斐然差点儿当众出丑,脑子还没缓过来,成甯温言道:“小心点。”
人就大步流星的,迈进去了。
大雄宝殿处,上香祭拜。
叶斐然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二丫,谢谢你结下的善缘,为我找到了这辈子的如意郎君。你的下半辈子,我会替
你好好的活下去,照顾你的家人。请你在天之灵保佑我。”
祈祷完毕,三跪九磕,爬起来的时候,还拿出一一千两银子的官票,交给主持,买了一个长年香火经的牌位。
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叶斐然感觉到,有个胖胖的小姑娘在半空中,盯着自己微笑、点头。
她的心情轻松了很多。
苏氏奇怪地说:“二丫,你素来对这些也就是敷衍陪我们走个过场的,怎么今天如此诚心?”
“没什么……”叶斐然说,“好日子来之不易,我感恩一下。”
连连点头,苏氏说:“说得有道理。当初在火山村那会儿……我做梦都不敢想,会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
不欲多谈那些过往,又不是忆苦思甜大会,叶斐然看着薛长东兄妹俩站在寺庙第二进月亮门处冲自己招手,就说:“娘,是时候
了。我们把天宇带过去吧。”
拔出闻家三十六针的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