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苏幕而言,安静的陪伴是最好的尊重。
沈东湛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究竟是怎么了他相信,她若是愿意说,定然会告诉他,无需他多言。
苏幕便是如此,安安静静的伏在沈东湛的怀里,一言不发,沉静至极,与平素的牙尖嘴利,委实不同。
门外。
周南和年修趴在门缝上,竖着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可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是跳窗跑了”周南皱起眉头。
年修唇角直抽抽,“不能吧”
这是南都,又不是殷都,地势地形都不熟悉,哪儿能随便跑路
想了想,周南也否决了自己这个猜测。
“你家爷,今儿是撞邪了”周南问。
年修叹口气,“爷是伤心了,但究竟为何,我也不知道。”
“你没问”周南诧异。
年修摇头。
“你怎么能不问”周南扶额,“但凡你多问两句,何至于在这猜灯谜似的”
年修白了他一眼,“你这么热心作甚与你何干”
“怎么与我没关系”周南掰着手指头,“你家爷不高兴,回头我家爷也跟着不高兴,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我”
年修:“”
周南这人,总有歪理。
“罢了罢了”周南继续听墙角。
年修当即附耳上去,亦不放过分毫。
可这屋里,怎么还是如此安静呢
是这馆驿的门太厚,还是墙太结实
足足半个时辰,苏幕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依偎在沈东湛的怀里,心里渐渐的平静了下来,原本脑子浑浑噩噩的,这会倒是有了些许清醒。
“好点了”沈东湛问。
苏幕点点头。
屋内没点灯,黑漆漆的。
“沈东湛,你觉得顾西辞这人如何”苏幕问。
沈东湛心头一紧,怎么好端端的扯到了顾西辞身上但苏幕既然这么问了,想来这事儿跟顾西辞脱不了干系。
“你让我说实话”沈东湛犹豫了一下。
苏幕低低的应声。
“除却你们之间的联系,单单从个人来看,顾西辞此人城府太深,为人谨慎小心,若他是敌非友,恐怕是咱们最大的劲敌。”沈东湛这是实话,没有半点抬高或者贬低的意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如果你真的要对付顾西辞,恐怕”
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顾西辞知道太多有关于苏幕的事情,如果顾西辞要反咬一口,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是敌人。”苏幕摇摇头,徐徐站起身来。
桌案上的烛台被点亮,屋子里终于恢复了光亮。
如此一来,门外的周南和年修自然不敢再听墙角,否则被自家爷知道,免不得要打断他们二人的狗腿
苏幕落座,兀自倒了两杯水,“他可能真的是顾家的血脉。”
一瞬间,沈东湛便明白了苏幕的痛苦,来源于何处若顾西辞真的是顾家儿郎,那么她的弟弟恐怕早已
那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
“你确定”沈东湛问。
在此之前她很确定,可是现在苏幕又不怎么确定了。
“苏幕,你在犹豫。”沈东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其实在你心里,已经开始怀疑顾西辞的说辞了不管是你的弟弟还是顾西辞本身,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
苏幕将杯盏搁在他面前,轻轻点了一下头。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东湛握了握她的手,忽然将她拽到了自己的怀里,就这么将她抱坐在自己的膝上,“你太信任顾西辞,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幕侧过脸瞧他,“这话什么意思带着那么点醋味”
“他说是你弟弟,你便信了现在他又说不是,你还是信了”沈东湛将额头抵在她的脖颈间,贪婪的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苏幕,你的冷静和理智呢”
苏幕一怔。
“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用自己的心去看。”沈东湛愈发抱紧了她,“有时候,眼睛和耳朵都会骗人的据我所知,顾家的确有一位小公子,但是打小身子不适,我瞧着顾西辞现如今的样子,倒是神气活现的。”
苏幕眼前一亮,“你是说”
“这小子十句话里,有九句话不能全信,别看长着一副老实人的嘴脸,可你得想清楚,他是在将,军,府里长大的,
能是简单的角色吗”顾西辞忽然将她抱起,缓步朝着床榻走去。
苏幕心惊,“这是馆驿,雍王的人”
“他顾着去寻美,哪有心思看着咱们”沈东湛轻嗤,“当然,他想盯着咱们,也得问问顾震答不答应。”
他将她轻轻的放在床榻上,欺身压上。
“沈东湛”苏幕皱了皱眉,瞧着某人那一双灼目,不由的心下一紧,慌忙捧起他的脸,“你冷静点,今日可没吃药”
沈东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沈夫人是嫌我没吃药”
苏幕:“”
她是这个意思吗
“沈东湛,你收敛点,这是南都不是殷都,若是让人撞见了,到时候我死无葬身之地。”苏幕推开他。
沈东湛翻个身,软哒哒的躺在她身旁,目光幽怨的盯着她。
苏幕:“”
这是什么眼神
“我这会心里乱着呢”苏幕翻个身,背对着他。
可这开过了荤的男人,就跟饿了那么多年的狼,忽然间闻到了肉味的一般,咬着就不会松口,岂能放过她。
背后就跟贴了一块烙铁似的,苏幕的眉梢挑了挑,“沈东湛,你干什么呢”
沈东湛没吭声,苏幕却骤然僵直了身子,他这是以实际行动来告诉她,他想干什么
“苏幕沈夫人”男人死皮赖脸的时候,你会发现,针戳不穿,刀斧难劈,厚颜无耻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苏幕呼吸微促,缩了缩肩膀,仍是背对着沈东湛侧躺着,“你闭嘴”
“我若是闭嘴,如何与你说一说,顾西辞之事还有,今日太医进了顾家,你就不知道,查出了什么吗”沈东湛的胳膊,虚虚的搭在她的腰间位置。
掌心,灼烫。
苏幕只觉得整个人就跟火烧似的,从局部到四肢百骸。
“你们查到了什么”苏幕问。
沈东湛将下颚抵在她的肩头,滚烫的呼吸,悉数喷薄在她的颈项间,“你是问顾西辞的事,还是顾震的事情”
“有区别吗”苏幕的肩膀抵了一下,奈何未能摆脱沈东湛的束缚。
沈东湛音色含笑,“当然有区别,若说是顾西辞的事情,那我就从他幼时开始,若是顾震的事情,那我就从他年轻的时候开始说。可是沈夫人,顾家家大业大,说来话长啊”
苏幕忽然翻身,面对着沈东湛。
四目相对,一个略有些紧张,另一个眉开眼笑。
“沈东湛,你又耍花样”苏幕又不是傻子,且二人也不是头一回,她还不清楚他那尿性
沈东湛舔了舔唇,被褥底下握住了她的手,“别的心思,倒也罢了,这心思独独只用在你身上,不知沈夫人意下如何”
“那你跟我说说,顾西辞的事”苏幕垂下眼帘。
拂袖间帷幔垂落,瞬时掩住了床榻。
“沈东湛,我就知道c就知道你是真的狗”
“汪”
“”
馆驿里风光正好,顾家却是风雨飘摇。
晚饭前,不知哪来的野猫,一不留神打碎了药罐子,耽误了顾震吃药的时辰,顾震大发雷霆,于是乎满,将,军,府的找野猫窝,闹腾了一宿。
为了防止野猫再跑出来,顾西辞便让人将炉子搁在了主院,亲自给顾震煎药,云峰则老老实实的在边上看着。
吃了药,顾震便睡下了。
如此这般,顾西辞才放心离开。
“公子,真的不用守着老爷吗”云峰低声问。
顾西辞轻哼,“你以为守着,就能安全了吗”
“可是”云峰犹豫了一下。
顾西辞立在走廊里,眸色沉沉的望着前方。
风吹着回廊里的灯笼,肆意的左右摇晃,光影斑驳,乱做一团,合着外头的树影摇曳,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人心之变,谁能防得住血缘这东西,有时候真的没那么重要,有良心的,不管是不是亲生,都会珍而重之,没良心的,就算是亲生子,亦能将你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顾西辞扬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
云峰想了想,“是痴心妄想的人太多。”
“欲壑难填”顾西辞侧了一下身子,幽幽的转身,瞧着不远处的大树,“出来吧”
云峰几欲拔剑,却被顾西辞快速摁住。
许是那人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慢慢悠悠的走了出来。
一瘸一拐,脚步一深一浅,还能是谁呢
这府内,能如此这般的,唯有顾南玉。
“二公子大晚上的不睡觉,一直跟着咱们作甚”云峰徐徐上前,拦住了顾南玉的路,不允他太过靠近自家公子。
顾南玉战战兢兢的立在那里,一副畏惧到了极点的样子,连抬头正视顾西辞的勇气都没有,身子蜷成一团,小心翼翼的挪到了廊柱边上,仿佛随时会拔腿就跑。
“我c我”顾南玉绞着袖口,“我有事找c找你”
云峰正欲开口,却被顾西辞拦住。
“兄长想说什么”顾西辞这一声兄长,纯粹是客套。
对着顾东朝,他也是这么称呼的。
“那c那野猫”顾南玉搓着手,“是我c我放的,药罐子也是我打翻的,其实是药罐子里被人动了手脚,所以我”
说到这儿,顾南玉面色惨白,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去。
“药罐子里被人动了手脚,你是如何知道的”云峰问。
顾南玉答不上来,眼神闪烁。
“该不会,就是你动的手脚吧”云峰追问。
顾南玉怯怯的瞧着顾西辞,“三弟,我c我是被逼无奈,你c你能不能救救我,如果被爹知道,我和我娘都会被打死的”
夫人王氏和顾东朝不同,那是正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顾南玉母子不一样,原就不是什么得宠之人,若是犯了杀戒,顾震必定不会手下留情,到时候会如此,用脚趾头想都知道。
不得不说,这顾南玉还是有几分聪明的,至少就目前看来,还真是找对了人
“兄长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放过,这还是我所认识的,老实本分又胆小的兄长吗”顾西辞若有所思的望着他,“你是顾家的二公子,这话说出去怕是也没人会相信威胁你谁能威胁你你素来不管府中之事,谁会找上你的麻烦”
顾南玉蹲下来,身子蜷在一角,战战兢兢的说出了三个字,“顾怜儿”
这三个字一出,云峰骤然扭头望着自家公子。
顾西辞的面上,平静如旧,没有半分波澜可寻,仿佛顾南玉的答案,他早就猜到了,又或者,早就知晓。
“三弟一点都不”顾南玉瑟瑟发抖,“你就不怕吗”
顾西辞缓步上前,弯腰将顾南玉搀起,“这么多年了,害怕有用吗兄长是在府里长大的,想必比我这后院长大的人,更明白什么叫举步维艰。瞧着是高门大宅,实则活得比寻常百姓家里还不如,还要痛苦”
“三弟都知道”顾南玉垂着眼眸。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我虽然很少与你们相处,可我不是傻子,有眼睛能看,有心会自己想,大哥嚣张跋扈,长姐更是恣意妄为,你身上不方便,免不得要被他们欺凌。这一切,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只是没想到,二姐也这么狠,居然利用你”
“她也是个可怜人。”顾南玉忽然抓住了顾西辞的手,“要是真的到了爹的面前,你能不能帮她求个情,让爹不要杀她”
顾西辞就这么瞧着他,默不作声。
“不要杀她”顾南玉红了眼眶,“她也是被逼无奈,长姐那样的跋扈,她”
顾西辞拍拍他的手背,“这件事与你没关系,但是你必须随我到爹的面前,把话说清楚,否则不只是你,连你母亲都会受到牵连。”
“不,不可以”顾南玉连连后退,“我若是去了,爹会杀了我的”
顾西辞容颜温和,“你觉得你不去,爹就不会查出来吗如今自个去说,倒也能求得一线生机,等到父亲查出真相,你便什么机会都没了。”
“二公子最好相信我家公子所言。”云峰也跟着附和,“若是让老爷知道,您想杀了他,他会怎么做,不用多说了吧只有让老爷知道,真凶并非是你,你才能逃过这一劫。”
顾南玉僵在当场。
“眼下爹在休息,兄长可以去门前跪着,等着父亲醒来,您就可以解释清楚,爹也会相信你的诚意”顾西辞音色低沉的开口,“只有这一条路,能救你自己”
顾南玉没说话。
“当然,如果兄长觉得自己这条命,和姨娘的命并不要紧,为了维护二姐,那我也无话可说。”顾西辞退后两步,“你来找我,不就是想在我这儿求个法子吗话已经说清楚了,做不做在你”
顾南玉喉间滚动,“真的没别的路了吗”
“你若不信我,大可不必来找我”顾西辞道,“我与兄长他们不一样,你们所有人觊觎着府内的一切,但对于我来说,这里就是牢笼,我半点都不稀罕。”
顾南玉垂着眼帘,“我知道了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让我陪着你去”顾西辞开口。
顾南玉讪讪的点头,“至少不要连累我娘。”
云峰皱眉,“公子,这事跟您没关系,您没必要趟这趟浑水。”
这话是大实话
“我陪你去。”顾西辞示意云峰不必多言。
顾南玉满脸感激的躬身,“多谢
多谢”
于是乎,顾南玉便真的跪在了主院里,因为顾西辞封锁了消息,是以没有惊动府内的任何人,一切安静如斯。
天光亮之前,屋内有了动静。
顾西辞提着摆子,缓步进了屋。
至于顾西辞跟顾震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守院的人只瞧见,顾家最不得宠的二公子,瘸着腿进了姥爷的房间。
顾震面色惨白,靠坐在窗前。
案台上点着烛,光亮羸弱,被窗户缝隙里透进来的风,吹得极为不安稳,轻轻摇曳,落了一地的斑驳光影。
“你是说,野猫是你放的,因为药罐子里被人动了手脚”顾震低低的咳嗽着,目光狠戾的落在顾南玉身上,“是顾怜儿要我的命”
顾南玉“砰砰砰”磕头,哭丧着脸,红着眼睛哽咽,“爹,我c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是怜儿她c她说大姐欺负她,所以求我帮她,事成之后可以给我和我娘一笔钱,我c我一时贪心,我真的不是想害您,爹您相信我”
“家门不幸”顾震仰起头,狠狠的闭了闭眼,“没想到,我顾震沙场数十年,杀敌无数,最后竟是被自己的儿女暗算,真是可笑至极可悲至极”
顾西辞上前行礼,“爹,事情已经查明白了,您看当如何处置”
“去,把她带来,我要亲自问一问。”顾震深吸一口气,“亲自,听她说”
顾西辞敛眸,转身出门。
没过多久,睡得迷迷糊糊,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的顾怜儿,衣衫凌乱的被带到了顾震面前,跪地的那一瞬,她忽然打了个寒颤,骇然望着跪在一旁的顾南玉。
顾怜儿心头咯噔一声,陡然下沉
“爹”顾怜儿努力保持镇定,下意识的扯了扯身上的外衣,垂着眼帘不敢再看任何人,“你们这是做什么爹,发生什么事情了”
顾震低低的咳嗽着,“为父问你,是不是你让南玉在我的药罐子里下毒,要杀了我”
“爹”顾怜儿面露惊恐,“我没有,我没有是哪个乱嚼舌根的,敢污蔑女儿爹,您也知道的,怜儿连杀鸡都不敢看,又怎么敢弑父爹,我冤枉,请爹明察”
顾震没说话。
“是不是你”顾怜儿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泣不成声的望着顾南玉,“二哥你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这样污蔑我弑父,到底居心何在我呜呜呜我冤枉啊”
顾南玉手足无措,俨然结巴得不成样子,“爹,我c我我没说谎,我”
“二哥,你到底要干什么”顾怜儿原就生得楚楚可怜,这会子一哭,更是将柔弱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我尊你一声二哥,你竟这样害我,呜呜呜”
顾南玉满头是汗,“不是,我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