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搅动的勺子顿住，肖氏抬起头，目光一滞，片刻，低下头重新看向滋滋冒油的锅底。轻声回道：“应该是不怕的，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空气中响起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
盯着手里的面团，灵动水润的桃花眸中，闪过一抹暗芒，随即隐去。
她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手擀面做好，用荤油炝锅爆香，呲啦。香味喷涌。随着蒸汽蒸腾而出，刺激着每一根味蕾神经。
闻着久违的油香味儿，杜芸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是被油烟呛的，还是被这久违的油香味戳中了心酸的点。
眼泪猝不及防、无知无觉的就流下来了。
太特么不容易了。
穿来将近一个月，终于闻到油味儿了！！！
真的，她以前从没觉得吃油是一件如此困难和奢侈的事情。
真他奶奶的太香了！
端着香喷喷的面条。杜芸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很小心，唯恐洒出来一滴汤，白白便宜了土地公公。
进到屋里，杜芸看向歪在炕上的杜大仲，忿忿的撇撇嘴。
真是，被人怼了还有功了，全家人还得哄着照顾着他的情绪。
这可真是......
“爹，起来吃饭。”
她很没出息的咽了咽过分旺盛分泌的唾液，捧着碗，放在炕桌上。
杜大仲“嗯”了一声，半天才起来，挪到炕桌跟前。
倏地，黑白分明的眼仁儿一缩，错愕的抬起头，看向杜芸，“哪来的油？”
“买的。”
“哪来的钱？”
“赚的。”
赚的？？
视线慢慢从她脸上移到热气腾腾的手擀面上，不敢置信的盯着热气腾腾的汤面上浮着的像铜钱一样的油花。
他上山做工的时候，一个月不过也才四十文钱。她干了什么能赚这么多钱？
“干啥赚的？”
“卖山货。”
对她杜芸还是有所防备，这人“没皮没脸”惯了，万一又想用这个情报去跪舔老太太呢。
探究的目光错开，投向刚进门的肖氏。
“你知道？”
“嗯。快吃，一会儿就凉了。孩子从镇上回来，听我说你不爽快，连口水都没喝就张罗着给你整饭，这面条可是你大姑娘动手擀的，成天念叨你大姑娘白眼狼白眼狼的，到头来还得是你大姑娘心疼你。到底爹娘的小棉袄，关键时刻就是顶用。”
她这个人，反应慢，许多道理得多琢磨多寻思才能想明白，昨天那套枕边风的言论，她仔仔细细的想了半宿，终于琢磨出个大概了。
可不就是这么个理儿么。
这些年相处下来，自己男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楚的很，跟村里其他媳妇婆子比，杜大仲对她算很不错了，这么多年从没红过脸，更是没动手打过她，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听她婆婆的话。
这也赖她，原先也是她没这些想法。
村里人过日子正像老话说的那样，老猫房上睡——一辈留一辈。
之前的她从不去想这样过日子到底是不是对的，唯一的念头就是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就这样，推着往前过。
这人啊，可真是，清醒和糊涂，有时候就需要一句醍醐灌顶的话。
杜大仲挑了一筷子面条，喷香的猪油味窜出来，熏得他猛咽了好几口唾沫。又馋又心疼，这得花不少钱。
“真是不会过日子，就不能存着点钱，有点钱就瞎买。”杜大仲嘟嘟囔囔的嘀咕道。
“.......”那你别吃呀。
真是，别人撵出来还有功了？！
喷香的味道把三小只的馋虫也给勾出来了，探着脑袋，眼巴巴的盯着杜大仲碗里的面条。
杜大仲挑着面条，砸砸嘴，浑浊的眼珠里划过一抹温情，挪到炕沿边上，穿鞋下地拿了三个碗，挨个碗里挑了一筷子面条，自个儿碗里的面条顿时下去了一大半。
“过来吃。”
“喔~”
三小只一声欢呼，踢了秃噜的爬上炕，拿起筷子，呼噜呼噜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扒拉。
对他们来说，长这么大，除了偶尔再老院能吃上一口带油的饭菜，平常在家里，几乎没吃到过。
而且油也没现在这么多。
豆儿吃了一口，忽然想到了什么，扭过脸，目光投向门口，“娘，你也吃，可好吃了。”
这么好吃的东西，娘也得吃。他想。
视线落在那张粘着油的脸蛋上，她眼睛深处翻腾着无数细小的感动，唇角不自觉的上挑，目光柔和。
“你吃，刚刚娘在外面吃过了。”
“娘吃过了就好。”说完，豆儿转过脸。巴掌大的小脸埋在碗里，一口一口吃着面条。
杜芸跟肖氏去了西屋，把买来的东西一样一样的从背篓里捡出来摆在炕上。
粮食依旧挂在房梁上，碎布头跟袄絮连同蜡烛一并交给肖氏。
“这些我也不知道够不够，我看着天冷了，给三个孩子做双厚点的棉鞋，小孩子抵抗力差，容易生病。还有这个，明后天我打算把窗户封上，把灶房挪到屋里来，没蜡烛不行，先用着，等再赚了钱再买。”
“嗯，一会我去前院问问凤菊她娘，上次凤菊她娘跟我说镇上的绣楼找人绣花样，我去问问。”
“嗯，路上滑，您当心点。”
清点完东西，肖氏收拾妥当去了凤菊家，杜芸送她出门口，开始屋前屋后的转悠，寻摸咋能让这破房子更保暖衣一些，昨晚那场大风可真是成功的给了她下马威。
这条命好容易捡回来，可不想再丢了。
回身，正好撞上杜勇进院。
“你咋来了？”杜芸面色一冷，瞟了一眼他手上拎的篮子。
“我是你爷，没大没小的玩意！”
杜勇白楞她一眼，迈着大步朝屋里走去。
杜芸紧跟着进屋，站在东屋门口，只听她爷说。
“这么多年你娘啥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看，她也不是冲着你，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娘还是惦记你的，在家难受了半中午，让我给你家送来点棒子面，还有昨个儿没吃了的半只鸡。”
“.......”这是唱红脸来了？
杜芸竖起耳朵继续在那听，灵动的桃花眸里，水波闪闪。隐隐透着兴奋。
经此一遭，她十分期待杜大仲会怎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