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落得那样的下场是因为他触犯了规则。”
“可是,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难道在他们眼里,一条人命还比不上区区几粒金子吗?”
少年红着眼,骨节泛着青白。
“应该是比不上的。你所珍视的东西,或许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你可以不赞同,但是要接受。”
杜芸看向他,桃花眸里蒙上一层细碎的漠然。
她也曾颠覆过三观,对自己对这个世界产生过深深的怀疑,也曾经愤慨抱怨过,觉得世间不公,社会不平。
可那又如何?
社会不会因为你的愤慨抱怨而去做出改变。最终,人还是要磨掉身上的棱角,改变自己去适应这个世界。
她能理解李四牛的心情,这个年纪,相对单纯,对人对事,棱角分明,近乎严苛。
但,人总是要长大,不是么?
“一定要这样吗?”李四牛看着她,眼神里充斥着撕扯的挣扎。
“也不一定,除非你有勇气去抗争,就像刚刚,你可以选择沉默,但也可以选择像陈阿四那样去抗争,只要你能承担的起抗争之后的结果。”
抗争几次过后,身上的棱角就会磨平了,因为你会发现,抗争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你只是大千世界中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就像被吸走了生气的人偶,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从杜芸那领了一碗汤,蹲在外面,默不作声的喝汤。
天空也很应景,灰白色的阴云蒙上来,风渐起,裹挟着雪粒子刮过。
地上,殷红的血迹渐渐凝干。
冷风刮起地上的泥沙,一层一层,慢慢的将地上的痕迹掩盖。
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收回视线,杜芸把灶台收拾干净后,正想抱着豆儿回屋。门口阴影落下,眼前的光线瞬间暗淡。
“还有汤么,给我来一碗。”张大顺站在他对面,问道。
“有,还剩一碗,等着,我去给你盛。”
“好。我的碗在那。”下巴朝最下面一层的角落里点了点。
杜芸:“.......”
看了他一眼,放下才拿起的碗,转而弯下腰拿起他的碗。
张大顺看看豆儿,眼神不觉变得柔和。这孩子真是他见过的最懂事的孩子了。
思及此,那张平淡无奇的脸庞上涌出丝许心疼。
在不该懂事的年纪懂事,这份听话让人心疼。
杜芸端着温热的碗递给他。男人伸手接过,举着碗站在那,抬起手腕喝了一口。
“你不怕?”
杜芸看向他,神色中显露出一丝不耐,目前为止,她第二次听到这句话。
什么叫怕?非要痛哭流涕,神采瑟瑟才叫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我做我的饭干我的活,哪有时间去怕。”
说完,杜芸弯腰抱起豆儿,面色不愉的从他身边走过。
一个两个都问问问的,烦不烦?!
迈步跨过门槛,温度骤然降低,杜芸伸手给豆儿紧了紧衣裳,视线看向那帮往外走的老爷们,一个个垂头丧气,都跟瘟鸡一样。
杜芸冷哼一声,别开眼,快步朝小房子走去。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既然种了这个因,就得有承受果的准备。
这时,一个半大的孩子,跟杜立差不多大的年纪,从房后磨蹭蹭的出来。大冷的天,就穿了一件单薄的褂子,皴裂的小脸黝黑通红。淌着两行清鼻涕。时不时的往回抽一下。
头发跟枯草一样挂着毁。
“婶子。”那孩子冲着她,怯生生的喊了声。
闻言,杜芸循声看去,视线落在他身上,神色放缓,冲他招招手,“是你啊,喊婶儿啥事?”
这孩子叫大生儿,听别人偶然提起过的他的身世。
他爹以前在这上工,那年支架塌了,他爹掉进河里被水冲走了,这孩子没了去处,就留在这了。
平时就跟这帮老爷们一起干活,混口吃的的。赶上有打小就认识的叔叔伯伯,晚上就去大通铺那边对付一宿。
要是没有,就随便找个地方睡一宿。
对这样的孩子,杜芸总是打心眼里心疼。
大生蹭着地走过去,露在外面的大脚趾不安的动了动,“我饿了,想跟婶子要点吃的。”
“行,走,婶子领你去拿。”
中午还剩了几个肉龙,杜芸收拾收拾用油纸包上一股脑的都给了他。
大生咽了咽口水,接过来,塞进怀里,“谢谢婶儿,我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子里,杜芸叹了口气,真是罪过,还是这么小的孩子,哎。
比起李三,大生才更让她心疼。
又几天过去了,天真正的冷了下来。
这天发了工钱,杜芸拿着沉甸甸的两吊钱,喜滋滋的回了屋,关好门,站在那,斜目看向豆儿。冲他晃了晃手里的两吊钱。
“乖儿,你看这是啥?”
豆儿咧嘴笑了,露出两个小虎牙,“铜板,娘好厉害。”
杜芸走过去,翻身上炕,宠溺的刮了刮他的小鼻子,“豆儿也这样觉得呀,娘也觉得自己好厉害。”
“等回到家,娘拿着这钱去镇上给我乖儿买好吃的。”
“好,娘跟豆儿一起吃。等豆儿长大了挣了钱都给娘,也给娘买好吃的。”
炕上热乎乎的,隔着衣裳传递热度,漂亮的桃花眸里,点点闪着儿子俊俏的小脸。一双眼如月牙般弯弯眯起。
不管这世道怎么个闹,怎么个变,只要有儿子,能每天看到儿子笑,她就万事知足。
她凑过去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身子后退,穿鞋下地,把两吊钱藏到箱笼里,用衣服盖好。然后推到角落。
乌漆漆的眸子盯着不起眼的箱笼,她想要是能回家一趟就好了,出来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临走时家里也没多少钱,吃的也没多少,粮食还够吃么?是不是得买点粮食了......
心,忽然有些活泛,涌出一抹浓浓的思念....
只是这里有这里的规矩,在上工期间,她们是不能回家的,这想法也只能作罢。
晚间,因着下工晚,吃饭也晚了,等她收拾完回屋,豆儿已经睡了。小小的身子藏在被子里,长睫如蝶翼微微抖着,眼下叠出一层淡淡的阴影。
她打来水,简单的擦洗一下,青丝放下,柔顺及腰,在油灯之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微光。
忽然,后窗处,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猛地撞进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