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急于讨好这位乾妃,听她这么恭谨一说,连忙道:“娘娘稳得圣眷,这坠子舍了娘娘这位主人,还能是谁?”
容浅冷脸,目光飘到了湖边的石子路上,不偏不斜地看到了站在那的项冬儿,少女一袭绯白的宫装,用薄粉压住了厚重的黑眼圈,就像快要凋谢的白莲花,西景钰这几日不是夜夜恩宠于她,以至于耽搁了朝政吗?
顾容浅撇了眼明月,这丫头太沉不住气:“那坠子不会属于本宫的,哪怕是得宠的现在,还是――色衰爱驰的将来。无须你多嘴!”
明月被乾妃这么一斥,脸都白了,急急忙忙地跪在地上,看着乾妃目光游离,她也微微转了身,竟发现那个夺了乾妃这几日荣宠的马奴,亦是自己曾经的主子――项冬儿。
她在这干嘛?作为乾妃贴身侍女的明月为了讨好有些恼怒的容浅,做了阻碍自己升迁的最为愚蠢的举动――使了眼色给站在乾妃身后的丫鬟,要她出声,将那个久夺圣宠的小马奴叫上来,供乾妃羞辱解气!
由于明月的位份比较高,丫鬟不得不按照她的意思,走到木桩的护栏边上,对着与容浅对视的项冬儿道:“大胆奴婢,见了乾妃娘娘,还不来请安,莫不是想犯大不敬之罪?”
借着丫鬟之口,顾容浅这位高高在上的乾妃,是要治她项冬儿一个大不敬之罪吗?
想到这里,项冬儿嘲讽一般地笑了笑,她什么都没有了,她的自尊,她的美好,一一被践踏于此,甚至是多年的姐妹情,还不及一个有心无情的君王。
项冬儿在亭中三人的目光注视中,提起自己曳地的裙摆,顺着旋转的石砌的楼梯,走了上去,她的动作并不快,也说不上磨蹭,就这样,直直地迎着顾容浅有些惊讶的目光,不卑不亢地来到了她的身前。
顾容浅旋即回神,沉脸,对着唤项冬儿上来的丫鬟,一声怒斥:“谁让你多事?”
项冬儿的目光飞快扫视了整座亭子里的装饰,竹帘悬挂于四周,最里端,是一个装饰的红木案几,摆着两盆吊兰,靠近一点的前侧,便是固定好的石桌,上面以浅色流苏为铺,摆着三盘金盏,依次装着时令水果,精致点心,以及杂口坚果。
“奴婢拜见乾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项冬儿这是第二次跪顾容浅,从姿态到神态,完全无异。
顾容浅坐在凳上,看着项冬儿这看起是认命的一跪,久久不出声。她答应过项祁,不让任何人伤害他这位宝贝妹妹,自己却是首当其冲的伤害她的人,可,那都过去了不是吗?她现在是乾妃,烨帝的宠妃,不同了……
有心伤害与无心伤害都是伤害,没有什么不同。
明月见乾妃不叫这小马奴请起,以为自己揣度对了她的心意,遂狐假虎威地说:“之前就见到娘娘凤驾于此,为何不来跪拜?”
好盛气凌人的一句?让跪在原地的项冬儿不禁微微抬起了头,落入眼的便是顾容浅那张韶雅的面容,眉眼微垂,呈现出怜爱之姿。
这就好像,一只刚从午睡中醒来的小猫,撩
动心里那根柔软的弦。
原本,顾容浅想快些息事宁人,然,一看到项冬儿此刻不卑不亢,荣辱不惊的样子便来了兴趣,看看如今的她,会如何应对目前的尴尬局面。
项冬儿身板挺直,跪在那,淡然道:“我想问皇命和娘娘之命究竟哪个为大?”
明月没想到这小马奴会搬出烨帝,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莫不知她陪了烨帝三天三夜这事在宫内宫外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吗?当着乾妃娘娘的面,还敢用皇上来压,这完全是自己讨打!
“放肆!在乾妃娘娘面前,口出狂言,是不是在你心中,压根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一副狗仗人势的嚣张模样!
项冬儿惨白的唇瓣微微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眉眼一敛,继而惊
艳抬头:“奴婢倒不敢这样,只是奉了皇命,得去马场驯养。说到对乾妃娘娘的大不敬,我想这人倒不是我――是你这越庖代俎的宫女才对!
对乾妃大不敬的是她明月这个越庖代俎的丫鬟?明月微微愣住,这个勾引男人的狐媚小马奴在说什么?
项冬儿睬她一眼,目光调转到端坐在石凳上的顾容浅脸上,女子修养极佳,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在唇边保持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这,可以被她理解成她在不动声色的观戏吗?
“你家娘娘在这里,都并未对我进行呵斥治罪,你一个贴身大婢女,就亟不可待的赶在主子面前,将我一军?这,不算越庖代俎吗?退一万步来说,我尽管有罪,你哪怕分位不低,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翻身做主了?娘娘人不是还在这吗?还是说,你就是要冒着毁坏娘娘声誉的危险,蓄意刁难我?”
一字一句,将明月逼上了死角,她支支吾吾,慌张地看了顾容浅,亟待向她解释辩白。
顾容浅听了项冬儿的这席话,加大了唇角的笑,纤细的双掌轻拍,仿佛就是为她鼓掌一般――这个举动,往往是在夏朝时,项冬儿答辩得极好时才会有的。
曾经,顾容浅一直觉得这项冬儿是诸多公主里,天资最为低下的一位,在御书院上课的第一天,项冬儿被项祁带着,上了一个时辰的课,项冬儿连头都不曾抬过,问她诗经,项冬儿背得支支吾吾,甚至满口结巴,她还有些懊恼,怎么会带上这么一位平庸的公主呢?
到了后来,这位公主直接坐在御书院的最后位子上,只有项祁来时,她才会积极地做到稍微前排的一些位子上,那时候并未分师,和项冬儿长相一模一样的项霓倒是成了焦点,她几乎可以熟读并背诵女传,诗经等诸多文献,稚嫩的小口常常语出惊人,说上一些兵法谋略,虽说七岁的女娃,几乎只会说些纸上谈兵的话,可,在那样一个浮华的宫廷里,已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项冬儿到底是在装腔作势,实则腹中草包,还是,诸多种种,只是刻意埋没?
“明月――”漫不经心的开口,立刻令明月腿脚打颤,她有些瑟缩地来到项冬儿身旁,声音忐忑“听我说――娘娘,别信这小马奴的挑拨啊!”
顾容浅坐姿端庄典雅,脸上仍是笑意,看了看明月,旋即道:“自己去领二十板子,之后,不用来我这了,直接去粗使婢女那边。”
“娘娘――奴婢无辜啊!”明月一时接受不了这般的惩罚,跌倒在地上,另一名丫鬟赶忙来扶住她,却不了,顾容浅见了后,皱了皱眉“原来,本宫忘了,是两个,你们都自觉去领板子吧!”
项冬儿微微有些诧异,这么做,不是自断手足吗?
顾容浅是什么意思?
待明月等人退下后,项冬儿径直起身,望了一眼坐在那的顾容浅,道:“太傅心中,可还有我们的师徒之情?”
“嗯?”顾容浅闻声抬头,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女,过于美丽的容貌,让她看起来仿佛不属于这个尘世。
“本宫再说一遍,我乃漠朝皇妃,亦是夏朝顾家长女,却早已不是――你的太傅。”
这话,好决绝!
就如,她冷眼看着项冬儿跪倒在漫天的大雨中,神情淡漠,转身之后,依旧可以一袭华艳,以身侍君。项冬儿再也没有任何期望,只觉得她和项祁认错了一个伪善的女人。
皇兄,你看到了吗?她就差没说,却早已不是你的心上人了。
那么,也就没什么好说好问的了!项冬儿一个转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顾容浅站起身,下意识准备挽住少女的手臂,却被项冬儿警觉,一个闪躲,有些淡漠地看着她。
“娘娘还有话未说完吗?”
不知怎么的,顾容浅的视线落到了她半挽着的手臂上,洁白剔透的肌肤之上,是一道道割裂的伤痕,有割腕留下的,有瓷片扎入的,甚至还用搏斗时擦伤的,新新旧旧,布满手臂――明明几个月前,那柔荑美得像上好羊脂玉,却不料竟然成了这样。
耳畔,开始回响起项祁愤怒的声音――你是怎么看着冬儿的?怎么能她受这么多的伤与这么多的委屈?她,一直被我当成宝贝一般捧着,怎容这般对待?
“你手上的那些伤口……”容浅开始揣度那些伤口的来源。
是烨帝和她起了争执?那般邪
魅的君王对妃嫔向来是温柔的,怎么到了项冬儿那,就成了这样?
项冬儿尴尬地将袖子放下,掩饰地说:“一点小伤,无足挂齿,更无须娘娘的担心!”
顾容浅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失态了,急忙掩饰地坐下“有些伤口都些化脓了,最好还是小心为妙,刚好本宫这里有瓶药,拿去涂涂。”
她风轻项淡的看着远方风景,将上次割腕时,太医开的疗伤之药从袖中拿出来,亦是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瓶子。
“毕竟,你从我这出去的,给人看到了这么些伤口,难免非议。”顾容浅随手递过,项冬儿也没犹豫,直接接下。
“那――奴婢先谢谢娘娘。”项冬儿将瓶子捏在掌心,中指,食指,齐齐用力,仿佛要把这瓶药捏碎一般的狠!
“退下吧……”女子兀自低下头,继续开始绣着手中的刺绣。
项冬儿瞥了一眼,绣的是――一副鸳鸯戏水。
出了亭子后,项冬儿找了个角落,将顾容浅给的药丢弃在地上,继而,伸出绣鞋,一举踏上,仿佛辗转,直至,那药被踩得面目全非。
久久地,风里传出若有若无的叹息,以及一句几乎细若蚊呐的“不想伤害。”
项冬儿冷嗤,快步向前,不想伤害?
背叛伤人至深,一句不想伤害,是为自己的罪行辩白,还是其它?
她给予的这些,就如手上,身上的这些伤口,不可弥散!
是不是走错路了?眼前“咻”地一黑,项冬儿退了几步,迷
惑地看着眼前那一大片空地,没有往日里的绿草茵茵,反而是用巨大的青色石块堆积成墙,目测而去,竟然有数丈之高!
项冬儿打算往回走,却在此时,烈风凌厉而过,打在脸上,就像是用刀子割了几道一般。无垠的天穹之上,呈现出异常的阴暗之色,落在项冬儿的身上,灰沉,压抑。
“驾!”
先是一声严斥,项冬儿感觉有异,回身一望,顿时惊呆了――是一群被驱赶的奴隶正从不远处向自己这边飞奔而来,为首的,便是一小列,身着漆黑盔甲的胄兵。
这是要?
项冬儿还没来得及躲避,就见如潮水般的奴隶已经涌到了自己的面前,她们大多是女子,蓬头盖面,衣衫褴褛,若不拼命奔跑,便会挨上兵士们无情的一鞭,所以,她们几乎像疯子一般,将项冬儿撞的踉踉跄跄,挤着项冬儿,让项冬儿加入她们,不停地奔跑!
项冬儿自小站在深宫大院,哪见过这般场景?动作磨蹭,跑也跑不快,不多时就到了队伍的最后端。
也是在这时,赶着奴隶的士兵看到落后的几名女子,来了火气,特别是其中的一名女奴手中还抱着几个月大的小娃娃,不凑巧地赶到了坏时候,他被奔跑着的母亲搂着,非常不舒服,哭个不停。
其中的一名黑甲兵来了脾气,对着另一名同伴说:“这女奴没用了,都生了孩子,不好驯养。”
项冬儿离那抱着孩子的女奴不过三尺之遥,清楚地看到那名黑甲骑兵使了大力,向女奴的背脊处抽去!
“啪”的一声,马鞭硬生生地从,女奴的背脊上扯下一大片肉,尾端处扫过女子姣好的面颊,直接留下一道长长的口子,这容颜,算是毁了。
饶是这样,女子任然舍不得放开孩子,直到――骑兵用鞭子卷起她瘦弱的腰际,甩出队伍,“碰”的一声,女子重重落地,怀中的孩子被摔得老远,大哭一声之后,再也没了动静。
黑压压的奴隶群至脚下的大路穿越而过,齐齐奔向那座围着的城内。
项冬儿想辩解,试图说自己是宫里人,迷了路,才会跑到这儿。可,这骑兵们都是暴躁之人,加之哭喊叫喧之音不绝于耳,他们压根没听见项冬儿在说什么!
当,快要进入城内时,项冬儿颤巍巍地抬头,发现类似城门一样的入口处,高高挂着一块粗糙的牌匾,上面写着”驯奴场”
“啪”是马鞭再度甩下的声音……
入了场中,项冬儿才知道,原来这里边是如此的错综复杂,一条条分割开来的暗道,一列列正在训练的奴隶,她不禁哑然,怎么漠朝会有这种地方?
项冬儿大口地喘着气,刚刚一跑,弄得全身都疼。但,就在一下瞬,项冬儿立马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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