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正落着雨。
雨势不算大,落在伞面上也只能听见稀疏的声响。
灯笼挂在后门檐角的两侧,外边沾了些灰,倒是灯笼里的烛火投射出来的光亮不算明显。
沈阮安安静静的站在檐下避雨,顺带等着骆闻息去套一辆马车来。
巷子里一片漆黑,只听见雨声稀落的砸在青石板面上。
不知何时,只有雨声降临的巷子里,突然间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这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只是雨声掩盖了太多的声音,等沈阮发现时,已经有一行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灯笼晃晃悠悠的在檐角下打着转。
烛光映在来人的脸上,将他眉骨显得更外优越,那双眼就像是这世间最寒凉苦楚之地,尽是漠然。
若说傅清辞的眉眼宛若皎皎天上月,清冷而冷淡;那面前此人便似万年冰寒之地,霜雪倾覆,一眼瞧去便让人有种直坠深渊的恐惧。
这般的人物——还是她第一次见着。
沈阮将伞面微微往上抬着,露出那张容光绝代的脸,虽是穿着男装,可她并不曾改变自个的样貌,那张脸纵是此刻冷淡如水,但轮廓秀气柔和,并不似顾弥那般冷硬。
“你是何人?”男子站在她面前,浑身都被雨水淋得浇透,明明是很狼狈的模样,可他此时站在她面前,却自带威慑,叫人不容忽视,“为何在此?”
“公子问人之前,是否应该先自报家门。”沈阮倚在墙上瞧他,目光冷淡,虽是女子,可与这身男装相融,却也不显得女气怪异,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在其间,也是好瞧至极。
男子并不喜欢与人废话,甚至是没有再将目光挪给沈阮半分。
他径直朝着后门走去,就在他伸手要推开门扇的那一刻,跟在他身后的另一个男子上前,腰间的长剑出鞘,剑尖直指她的面门。
沈阮握着伞柄的微微收紧:“这位公子是何意?”
男子就连余光也不曾施舍半寸给她。
面前的剑尖已经要架在她的脖颈上,沈阮手腕一动,手中的伞面倾覆,抵在了剑尖之上,双方都没用力,两相维持着一个短暂的平衡。
蓦地,沈阮收了伞,目光冷淡的与面前之人对峙着。
伞间往下点地,这显然是一种戒备的状态。
这时,已经跨过门槛的男子听见声响这才回了身,他看向沈阮,很快目光就落在她的腰间。
沈阮很是不喜他这般打量的神色,只是随着他的目光低垂着眉眼瞧出时,能见着她腰间浸染出的血色,此时就像是一朵芙蓉花,正在她的衣裳上大肆渲染。
“主子。”与她对峙的男子率先收了剑,他回身看着男子,“这位姑娘许是顾世子的客人。”
“有客人大半夜的不在房中歇息站在这儿,还一身是伤?”男子开口,他嗓音低沉与傅清辞的清冽冷淡不同,却也是好听的。
沈阮道:“我不是什么客人,难道公子便是?”
“城门早已落锁,盛京城里亦也有明文规定,公子带着这么些人半夜出现在这儿,是想造反吗?”
若是牙尖嘴利,沈阮也是不遑多让,只是她素日不爱同人牙尖嘴利的争吵,若真是有什么怨,她都是直接一柄剑将那个让自个不欢喜的人直接弄死的。
话音落地,男子目光变得锐利。
先前为她说话的男子亦也是为她捏了一把汗。
“我是与不是还轮不到你来评判。”男子又一次开口,“简声,将她拿下。”
沈阮将伞丢至一侧,藏在手中的短剑出鞘,剑身清亮,一瞧就知道是个好东西。
简声便是之前说话的男子,见着沈阮的短剑出鞘后,简声不敢再违抗自个主子的命令,几步上前,便要直取沈阮的命脉。
纵然如今是有伤在身,沈阮也不觉着简声能是自己的对手。
两人在狭窄的巷子里交手十余招。
虽说沈阮没有讨到半点好处,简声自然也是如此。
甚至是简声如今都开始怀疑自个的身手到底是有多差,竟然就连一个有伤在身耳朵姑娘都打不过。
就在他陷入怀疑之际,原先站在檐下避雨的男子倏地加入到战局之中。
他的身手可比简声厉害不少,两人不过是几招,沈阮便吃了亏。
她被逼至墙壁上靠着,腰腹间的伤口如今更是彻底撕裂开。
月白色的衣衫很快就染红了一大片。
她呼吸如今也已显得急促,脸色发白。
握住剑柄的手指更是有些颤意。
男子其实也有些意外。
刚才与她交手,他并不曾手下留情,可饶是如此,这人在伤重之下依旧能在自己手下走上几招,若是全盛状态,只怕她俩也是胜负难分。
盛京城,何时出了身手这么难缠的一个人。
若不是友……
男子有些拿捏不定时,仓促的脚步声陡然响起,一道身影甚至是有些狼狈从院子中连滚带爬的跑出来。
“大哥!”
“自己人自己人!”
听见声音,沈阮霍然抬头看去。
昏暗的烛火间,裴竹生衣衫不整的从里面跑出来,一下就跳到男子的身侧站着,甚至是面色有些忐忑的看着她。
“大哥,这位是沈阮,我与你提过的。”裴竹生不太好意思,甚至是有些惭愧的看她,“她救了我两次,前一次和今天一次。”
说着,当裴竹生的目光落在她腰腹间时,一下又叫出了声,“你怎么受伤呢?不会是我和我哥打的?”
沈阮紧紧地捏着剑柄,眉眼沉沉的看着面前的兄弟二人。
说实话,这两兄弟是真的不太像。
男子也有些意外,没想到面前的人便是裴竹生信中提过的那位姑娘。
他瞧着沈阮如今这虚弱样,又想起自个刚才下手的不留情面,一时也有几分愧疚。
他伸手扶住她的手臂,语气神色也比之前好上太多:“不知是沈姑娘,刚才多有得罪,实在是抱歉。”
沈阮其实有些想把手给抽回来,可无奈她实在是没什么力气。
“不必。”
“我也伤了裴世子的人不是。”
裴竹生早就见识过沈阮的厉害,但还真没想到沈阮竟然能厉害到这种程度。
他讶然的看着简声,又看看还在出血的人,赶紧催促道:“先将沈姑娘给带进去,将伤口给重新包扎再说!”
“她身子弱,一会儿要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这到底是他的错,男子也推辞,他弯腰将沈阮抱起来,快步就往院中去了。
明亮的烛火升腾,屋内也被炉子给烤得热烘烘的。
裴竹生几人站在外室,时不时地踮脚就想往里看上一眼。
骆闻息则没个好脸色的站在另一侧,他这才走多久就发生这样的事!
若不是裴竹生知晓沈阮要离开,裴斯年要过来,若是没赶上,或者晚去一步会如何?
这个结果,骆闻息压根就不敢想。
这里面神色如常倒是只有裴斯年一人。
也不知包扎伤口还要多久,原先还在桌边坐得稳稳当当的人倏然起身,一把抓住裴竹生的后衣领就拽着往回廊上去。
此时夜色浓厚,月已不见踪迹。
外间的雨还滴滴答答的下着。
“她便是沈阮?”
裴竹生听着这问题,觉着裴斯年是不是有病,她是与不是现在不是已经很清楚了吗?
“是啊,大哥是有什么问题吗?”
“你还记得你在信中是如何与我形容她的?”
裴竹生回想了下,颔首道:“我觉着我没说错呀,凶神恶煞,诡辩巧手,疾言厉色,不都是?”
裴斯年一时有些想要将自个弟弟的脑子给掰开好生瞧一瞧。
若非是的这些形容,他今儿也不至于会认错人。
毕竟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裴竹生会用这些词来形容一个才十六七的小姑娘,而且这小姑娘长得还挺好看,只是与顾弥未免相识了些许。
听着裴竹生理直气壮的这回答,裴斯年并不想与他在这件事上过多的计较,他问道:“你刚才说,她今儿又救了你一次,是怎么回事?”
说及这事,裴竹生可就来劲了。
他发挥出自己的话痨本色,将一件很是简单的事,拖着裴斯年硬生生的说了半个时辰。
听到最后,裴斯年已经不想去管其间事情的缘由,转而说道:“沈姑娘是哪家的姑娘?”
裴竹生听见这话,一下就警惕起来:“大哥你问这些作甚?”
裴斯年道:“我既伤了人,而她又几次三番救了你,不该登门致谢吗?”
“原是这样。”裴竹生一下就松了口气,他抓着裴斯年的衣裳郑重道,“虽说我们喊她沈姑娘沈姑娘的,其实她已经成婚了,该唤一声傅七少夫人才对。”
“傅?”裴斯年几乎是立即就想起自己曾在镇国公府见着的那位公子,“你说的人不会是,傅清辞?”
“正是他。”
裴斯年拧了眉:“他俩之间感情如何?”
“蹀躞情深。”
裴斯年面色不算太好:“我记得我曾叮嘱过你,傅七这人心思重,不可深交,最好不要与他相识来往,你怎会与他夫人有这般牵扯?”
裴竹生也有些委屈:“可傅清辞是威远候的义子,裴顾两家一直都是世交,我也绕不过去呀!”
“顾伯父的义子?”裴斯年蓦地皱了眉,看向被夜色掩盖的远处,“何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