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大厅中,空气仿佛都静谧了数秒,父子俩同时一愣,然后四只眼睛齐刷刷地看向方舒,异口同声问道:“你怎么知道?”
方舒侃侃而谈:“汝窑瓷器,釉中有零星的气泡,时人称之为寥若星辰,在光照下时隐时现。宋之后,许多窑场都试图模仿,但都烧不出寥若星辰,这也是宋汝窑特别贵的原因。刚刚江医生对着灯照的时候,并没有这个景象。”
江教授闻言,连忙抱起花瓶对着光照细细看了起来,发现里头果然没有寥落星辰,顿时大失所望。
江夏却没空去管老爸的情绪,目光灼灼地盯着方舒:“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么还会记得这个?”
方舒顿时傻眼,她如果说自己是顺口胡诌的,能把这事儿混过去吗?
小鹿般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自己,里头震惊与茫然交替,江夏顿时又心软了,安慰道:“你别急,再仔细想想,没准就都想起来了呢?”
这还有什么好想的?这仿制的花瓶她又不是第一次见。
那是康熙四十年的万寿节。
那会儿她刚入宫半年,为公公的寿礼操碎了心,结果九阿哥自己就把礼物弄回来了,正是汝窑青釉长颈瓶,当然他那个是正宗的宋汝窑,据小哥说花了足足五万两银子。
清朝的皇室对宋汝窑颇为推崇,九阿哥满以为自己会拔得头筹,结果在他把礼物拿出来之前,三阿哥献了个一模一样的。
这可把九阿哥气坏了,万寿节一过就找康熙把三阿哥献上的那个弄回了家,请了一堆专家签定,这才知道三阿哥那个是官窑的仿品。
那时候,清代官窑的东西可没现在值钱,一想到他花大价钱准备的礼物就被三阿哥这么个仿品给作得没点价值,九阿哥气得连觉都睡不好了。
然后没几天,三阿哥的书房就被人夜半闯了进去,听说瓷器碎了一地,虽然这案子到她离世都没破,但案发没几天十弟就被罚守了三个月的宫门,这事儿想来跟他们哥俩脱不了干系。
但这显然是不能说的,于是方舒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很靠谱的答案:“可能是女人的直觉。”
江夏抓狂:“你这些天在家里都学了些什么?”
早知道就不该让她在网上自学,方便是方便,但里头的东西着实太杂了。瞧瞧,把一个好好的姑娘都教成啥样儿了?
方舒被江夏催着想了半天,最终也只能摇头:“啥也想不起来。”
江夏大失所望:“刚刚明明都说得很顺畅啊,怎么突然就记不起来了呢?”
“儿子你先别急啊。”江教授拍拍江夏的肩膀,很有学术性地道:“即便是潜意识,也是需要触发条件的,舒舒刚刚不也是瞧见了这花瓶才想起来的嘛,要不再找些古董给她瞧瞧?”
“倒也是个办法。”
江教授热衷此道,收了不少好东西,夏毓雯特地给他腾了个大房间放这些藏品。
门一开,入眼便是错落有致的四个博古架,方舒恍然觉得自己到了小哥的源和当铺。
她本来已经打定主意,江夏问什么她都摇头说不知道了,可看了这些东西却没能忍住,凑近过去细瞧起来。
江夏悄悄靠近:“舒舒,看出什么了?”
方舒无奈,这里好多假货啊。江医生对自己这么好,现在明晃晃地知道他爸被骗,自己怎么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才开口:“感觉叔叔被人骗了,好些东西一看就是假的啊。”
看着和她家里的可差太多了。
江夏不动声色道:“你详细说说,哪些是假的?”
于是方舒小手点点点,不一会儿就指出了二十几样东西。本以为江教授会很痛苦,哪知他竟附掌大笑:“舒舒这眼光绝了,儿子,她指得一点没差耶。”
方舒懵:“叔叔知道这是假货?”
江教授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回答,江夏却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买的时候不知道,后来找人鉴定了才知道是假货,但也找不到卖他货的人了。”
江教授的意思,当然是要把这些东西给扔了,但江夏不同意,非把这些假货和真货放在一起,意在提醒他下回别又上当。
但从这二十多件的假货来看,江教授显然不吃这套。
方舒顿时想起了自己的阿玛。
一个总学文人打扮的武将,对各种古董也是情有独衷,只是眼光不行,常常买到假货。京城敢做古董生意的哪个后头没人呢,他便是吃了亏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按他的说法是,一个二品大员,真货假货都分不清,被人骗了哪好意思往外嚷嚷。
但仍是屡教不改,要不是小哥厉害,做生意赚了许多钱,大清没准就要出现二品大官带着全家上街讨饭的奇观了。
阿玛虽然有时会偏心姨娘和庶妹,但总体来说,对她也挺不错。一想到日后再也见不到家人,方舒眼睛忍不住地发酸,再看江教授那张脸,只觉倍加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