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止就这么走了,没再多说什么。刘凌也没有挽留,她知道自己要狠下心来结束这一切,因为只有这样,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结果。
整个晚上,刘凌都没能睡好觉。她翻来覆去的做梦,梦见陶容倾,梦见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陵园,梦见陆止从未蒙面的哥哥。
半夜的时候,她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觉得自己好像被死亡包围着。她打开窗户,看到窗外依旧闪烁着明亮灯光的夜景,才觉得自己真实的站立在这个名叫生存的世界。外面的一切虽然遥远,但那是真实的。和梦中各种光怪陆离的怪象相比,刘凌第一次觉得这个被称之为魔都的城市,竟然是那么一个让人感到温暖的地方。
夜很静,刘凌不知道陆止是不是已经睡了,也许他正和自己一样,也从梦中惊醒,想到身边的一切,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那是一种奇怪的感觉,你觉得自己活着,真实的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但却感觉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在那一刻,突然对生命有了思考。这是人生吗?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在做的一切,真的是对的吗?那些曾经遗忘的回忆,那些曾经遗忘的人,就这么突然间的闯进她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让他知道自己这一生竟然做过那么多事情,认识那么多人。
曾经帮助过很多人,曾经也伤害过很多人。那些曾经忘的一干二净的事情,此刻也清晰的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像是死亡之前的回望。
刘凌忘了自己后来是怎么困的了,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的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刘凌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早上六点半。
刘凌收拾好出去的时候,正好遇见陆止妈妈。
“早。”
刘凌惊讶的凝视着面前这个穿着一身红色衣服的女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她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居然在这一课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的疼。那不是来自这个身体的疼,而是来自于这个身体里的他的疼。
是来自于沈著的疼。
他害怕红色,别说是眼前这种一大片耀眼的红,就算是走在路上看到糖葫芦,她都会本能的让自己的目光转到别处。一刹那间,他不知道是这红色本身,让他感觉到了剧烈的痛苦。还是陆止妈妈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拿着一个红色的包,去自己儿子墓地这件事,更让他觉得接受不了。
他不是说陆止的妈妈不能穿红色的衣服,而是……
“沈著”突然想起他母亲离开的那日,也是红的的裙子和红色的背包。他记不清她的背影,只记得那抹红色迫不及待的消失在他面前。从此此后,红色就成了他生活中的禁忌。
“凌儿?”陆止的妈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刘凌才回过神来,“对不起,刚才想到一些事情,走吧。”
“好。”陆止的妈妈应着,跟着她一起往大厅走去。
刘凌努力让自己不留声色的走的快一点,好让陆止妈妈能不注意到,她故意不去看她那一身衣服。
他们到大厅的时候,陆止已经等在了那里。刘凌看到陆止在看到自己母亲身上衣服时,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妈。”陆止不禁说,“您……这么穿不合适吧?”
陆止妈妈笑笑,“没关系。”
刘凌把目光转向别处,没有去看陆止妈妈。
“我们可是去墓地。”陆止再次说。
“真的没事的,其实我……其实我和你哥哥分别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一身衣服。我想,他会记得的。”
听完陆止妈妈的话,刘凌一下子愣了。她惊讶的转过头,不顾这一身红给她精神带来的冲击感,震惊的问,“你说什么?”
“我说,当年我和陆止哥哥分别的时候,穿的就是这一身衣服。我希望自己还停留在他记忆中的样子,也许他见到这样我的我,会开心一点吧。”
刘凌很想反驳,他才不会开心,不仅不会开心,那抹迫不及待消失的红色,还会成为他一声的阴影。
“凌儿,你怎么了?”陆止问。
刘凌回答说,“没事,走吧。”
陆止这才突然想起来,“要不你回去休息?我和妈妈去?”
“没事,一起去吧。”刘凌回答。
刘凌努力让自己表现的和之前一样正常,但是刚才一瞬间突然冲进她脑海里的念头,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同母异父的哥哥,上海,复旦大学,五年前去世,红色的衣服和裙子。这五件事情串联起来,不就是他吗?
小时候他妈妈是穿着一件红色的裙子,背着一个红色的包走的。虽然他早已经记不起那衣服的款式,但世界上还有如此相似的离别场景吗?
即便有,他也是在上海,也是上的复旦大学,同样也是五年前去世的,这又如何解释?
“沈著”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但这一切似乎都在验证着,他所猜想的就是事实。所以他要去看看,去看看陆止哥哥的墓碑上,写的是不是自己的名字。
“沈著”一直努力的回避,不去看陆止妈妈身上那一大片的红。他走在后面,跟着两人吃了饭,上了车,来到了郊区外的一块墓地。
看到墓地的名字时,“沈著”稍微觉得这里可能并没有自己的墓碑——这座陵园,算是上海比较贵的陵园,一般人在这里买不起墓地。然他前世的朋友也不算少,但关系真正好的却只有祁一之和杨逍两个。杨逍没什么钱,肯定买不起这么好的墓地。至于祁一之和陶容倾,他们大概是因为他的钱,才将他害死的吧,所以他们怎么可能花这么多钱,给他买这么好的墓地?
“沈著”跟着两人进了墓地,他本想去看陆止在登记册上写的名字,但因为后面有人排队,没能看的上。
“沈著”也没着急,因为他很快就能知道,陆止的哥哥到底是谁。
他渴望得到答案,但同时他又害怕。如果陆止哥哥的墓碑上,真的是沈著两个字,他真的有信心承受这一切吗?
自己爱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同母异父的亲弟弟?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吗?
终于,陆止停在了一个墓碑之前。
“沈著”将目光投向那块墓碑,“沈著”二字,赫然写在墓碑之上。
“沈著”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冻住了,无尽的寒冷在炎热的夏季,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向他袭来。不止身体,他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被冻住了。
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意识到的。
面前这个女人是自己母亲这件事,和陆止是自己弟弟这件事,“沈著”说不上那种难过来的更强烈。他恨不得将那女人放在他墓碑前的鲜花扔开,但胳膊却僵硬的什么都做不了。
“沈著,妈妈没想到,时隔多年回来看你,竟然是以这种方式。这些年妈妈对不起你,希望你能原谅妈妈……”
“原谅?”“沈著”笑着看向红衣女人,“你有什么资格得到他的原谅?”
“沈著”说完,陆止惊讶的回过头,“凌儿,你说什么呢?”
“说什么?”
“沈著”冷笑着看向震惊的两人,最终将目光落在那个他所谓的妈妈的身上。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从来都没告诉陆止吧?”
“告诉我什么?你知道什么?”陆止着急的问。
刘梅好震惊的凝视着刘凌,“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沈著”一把推开她,将他墓碑前的鲜花和水果扔到旁边的空地上,“我知道你没资格来看他,更没资格求得他的原谅。你居然还自称是他妈妈?你算什么妈妈?抛下自己的儿子和丈夫,不管他的死活,你好意思说自己是他的妈妈吗?”
刘梅好震惊的往后退了两步,几乎摔了一跤。
“你……你是谁?”
“沈著”冷笑一声,“你不知道我是谁吗?你是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对吧?”
陆止焦急的抓住刘凌,“凌儿,你到底在说什么?”
“沈著”一下子甩开陆止的手,回答说,“能说什么?当然是说你妈妈当年做的好事情。陆止,你以为你妈妈和你一样,因为你哥哥的死感到难过吗?我告诉你,她压根没有。她不过是不想让你不开心,才来的。从昨天到今天早上,你觉得她的样子,像是来看自己死去的儿子吗?她分明只是来看你的。”
“不是……刘凌,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沈著”点点头,指向自己的墓碑。
“难道不是他吗?不是你死去的哥哥吗?”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哥哥的事情?”陆止问完,又不敢相信的看向刘梅好,“妈,刘凌说的是真的吗?”
刘梅好此刻已经被吓的不知所措,她惊恐的凝视着“沈著”,就像是在看一个鬼一样。
“我可不是鬼,我就是刘凌,恰巧和你死去的儿子是朋友而已。”
“你们怎么可能是朋友?”
陆止感觉自己要要疯了。
一个在黎阳,一个在上海,他们两个怎么可能是朋友?
陆止猛然间想起来一件事,“你之前说,你来上海是为了找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哥哥?”
“沈著”点点头,“对,就是他。我和你一样,来到上海的目的都是他。可是没想到……”
“那你早就知道他死了?”
“沈著”点点头,“五年前就知道了。”
陆止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
“沈著”也感觉自己要疯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他陪陆止来看他哥哥,竟然是这种场面。他内心复杂到难以附加,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走吧,别再来了,他不需要你的道歉,更不需要你来看他。”
“沈著”指着陵园门的方向。
陆止拦住她,“就算你是我哥的朋友,为什么……为什么我妈妈不能祭拜我哥哥?刘凌,那可是他妈妈。”
“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谁吗?”“沈著”苦笑,“你以为我是因为是你哥哥朋友,才说出这些话的吗?对于刘凌……对于我自己而言,你妈妈是我尊敬的长辈。但对于你哥哥而言,她就是你心目中那个发疯的我,就是他的噩梦。你会希望自己的噩梦,在自己死后还出现在你面前吗?”
“不是的……”
“你也许觉得我说的话太无礼,太伤人。但你若是知道三十年前你妈妈是如何伤害你哥哥的,你就会知道我今天的话有多嘴下留情。带着你妈妈离开吧,只要她不再出现在这里,我就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否则,我发誓,我也会成为她的噩梦。”
“沈著”极力忍耐着自己内心的怒火,如果那个女人不是陆止的妈妈,她此刻肯定早就被赶出了这里。
陆止不敢相信的凝视着刘凌,他突然觉得面前的刘凌不再是刘凌了,而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极度憎恨他妈妈的人。
借尸还魂吗?
陆止可不相信这种迷信的说法,他更相信刘凌早在很多年前就和他哥哥认识。但他们为什么会认识?
陆止这才想起来他妈妈,他赶紧扶住刘梅好。
“妈,你没事儿吧?”
刘梅好脸上依旧是之前的惊恐,“她……是谁?”
陆止看了一眼刘凌,“是凌儿啊,妈妈。”
“我还以为你哥哥回来了。”
“妈,那都是迷信。”
“是……是我对不起你哥哥。可当年我也是没办法,我不想死,也不想再过那种苦日子。”
“没关系的妈,我们回去再说。”
刘梅好看向刘凌,“凌儿,你能告诉我一些沈著的事情吗?”
“沈著”厌恶的看向刘梅好,“别再演戏了,也别以为你说你知道错了,就值得被原谅。如果所有的伤害都能被原谅,那我们都去伤害别人好了?他那么多年的痛苦,你以为你一句你对不起他,就能一笔勾销吗?”
刘梅好难过的看向别处,“我知道,他没办法原谅我。”
陆止扶着刘梅好走了,“沈著”坐在自己墓碑前,放声痛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