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闷热的夜空下,祁平远望着对面的黠笑之人,甫一见她清明的眸中倒映着自己的面容。片刻心慌,负手看向一旁的槐树,“此事难也不难,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药方,背上抢功的罪名。”
祁平远虽是赵如懿举荐到太医院的,可终究是在乔归鹤手下做事。要是明目张胆的与他为敌,一准没好果子吃。
李锦华凤眸一眯,转身就要走,“那行。你既然不愿告诉我,我就去找骁大人,何大人和姜大人。反正太医院不止你一个太医。”
“诶诶诶!站住!”
祁平远本想再端端架子,见李锦华已然不耐烦就要走,连忙拉住她的后颈领子,不让她走。
“回来,药方我写给你就是了。”祁平远沉着脸,甩了下袖子,骂道:“小气!”
李锦华哼哼了两声,见祁平远抬脚向着内屋走去,也跟上去了。
每个太医在后院都有一个独立的大院子,像祁平远这样的人物,宫中什么好东西他都有一份,单是他书房里的摆设,比外头富户家里还要好。
祁平远正站在书案前抬笔写字,动作如行云流水,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笔下的字韵暗沉内敛,无锋无芒,虽如行云缥缈,但苍劲有力,气韵深藏。
由字观人,李锦华看着他低头执笔的模样,不禁想要窥探这个男子的来历。
照理说赵如懿心性敦厚,深居王府,怎么会结识这么一个医术高超,高深莫测之人。
“好了,给你。”祁平远抬头停了笔,拿起宣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
李锦华伸手就要去拿,祁平远飞快的用架子上未干的笔头敲了下她的手背:“等等,‘银针策’给我。”
李锦华手背一疼,下意识就要动手反击,一抬头便看见祁平远的脸上被溅了星星点点的墨汁,跟只大花猫一样。
“看什么看,快把青阳子的‘银针策’交出来,你莫不是要反悔了?”祁平远板着脸,作势又要拿笔头打她。
李锦华忙交出那本赝品,倾身靠近案前,伸手取走了那张药方。
“慢着!”
李锦华闻言顿住了将要迈出房门的脚,回头疑惑的看着祁平远。
祁平远把笔搁回了架子上,走到她面前,脸色郑重道:“其实这湿毒痼疾十分好治,院首大人也并不是不知。”
李锦华的眸子闪过一丝暗光,深深的看着祁平远,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护国公的夫人来自云州,湿气入体薄积成毒,其实只需要一味‘赤阳草’作药引,即可药到病除。”
李锦华眸中清寒,倒也恍然大悟:“‘赤阳草’自前朝长帝姬下令烧毁,世间再难寻。院首大人是怕招惹上是非,才谎称无法根治,只叫那国公夫人细细养着,每月放血祛毒。”
祁平远深深的看着李锦华,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李锦华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眸中的星光熠熠生辉。
“多谢。”
李锦华向他告了辞,出了院子,趁着夜色从太医院一处废弃的角门溜了出去。
真是天助我也。她记得未央宫外的花圃里,正好便种了几株“赤阳草”,那时她是从师傅青阳子的马袱翻出来的,当作几株好看了点的野草种在了那儿。
只是不知一月前的那场大火,有没有殃及到它。若是烧没了,李锦华就忒对不起自己连着赶了两夜才写出来“银针策”了。
此时已经宵禁,唯有长长的宫道两旁间有石柱燃着松脂油灯,或是沿路的宫殿前挂着的琉璃宫灯,微黄的光亮并不亮堂。李锦华沿着宫墙,找到了一个通往后宫的狗洞,咬咬牙,终是从那里爬了进去。
未央宫遭了场大火,烧的只剩下了断壁残桓,一副空架子。夜风一吹,便咯吱发响,似是会随时坍塌一般。
李锦华躲在石柱青灯下,闻到了遥遥从未央宫前飘来的焦木的味道。不远处的宫道灯火通明,轮班值守的侍卫刚刚才换了一班。
见如今四下无人,李锦华迅速向未央宫前的花坛边跑去,却冷不丁在墙角看到了一个蹲着的人。
那人只穿了亵衣亵裤,白飘飘的一坨,吓得李锦华差点魂飞归西。
那人抬起头,一张气质如兰的脸庞映入李锦华的眼底。
赵如懿?!
李锦华面色一变,不假思索立即向他砍了个手刀,眼见着他晕了过去,微微松了口气。
“李锦华。”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冰冷的低唤,李锦华的小心肝瞬间再次提到了嗓子眼。转身一看,身穿铁甲,束冠威严,竟是尉迟将军。
那她刚才打晕赵如懿,不就被他全都看见了。
“尉尉迟将军”
李锦华抿着嘴角把手藏在身后,像极了幼时顽劣,被先生打手板的畏惧的模样。
尉迟将军今夜执勤,看见未央宫前有人影闪过,走来一看,便看见太医院的一个小医徒打晕了德亲王世子。
“诶?尉迟将军,我我只是来采药的,我没想打伤世子殿下的!”李锦华面色窘然,见尉迟将军铁面无私的一张脸,颇为忧心自己的下场。
尉迟将军的脸生得刚硬凌厉,剑眉悬鼻,眼似银钩,即便没有发怒,也渗人得很,若是叫哪个胆子小的姑娘见了,只怕吓得当场就哭起来了。
可李锦华不是胆子小的姑娘,而且前世和尉迟将军也还算相识,才不会被他刻意板着的脸吓到。
尉迟将军冰冷漆黑的眸子盯在李锦华身上,再看向四周荒凉的殿宇:“你身为太医院的医徒,擅闯后宫,其罪当诛。”
李锦华长长的睫毛微微闪了下,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鞋尖,片刻后抬头声音清灵道:“将军,我真的是来采药的,前几日我随院首大人去了护国公府,得知国公夫人身染痼疾,这座宫殿前的花丛里正好有对症的草药,我才来半夜采的。”
见尉迟将军面色依旧寒冷,怕是不相信她所说的话,于是又道:“将军若是不信,尽管去太医院找祁大人对质,是他告诉我‘赤阳草’可以治国公夫人的病的。”
闻言,尉迟将军的面色顿了下,似是在思考她话中的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