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归鹤重新坐上马车,闭着眼睛假寐。李锦华就坐在他的对面,神情恍惚。
乔归鹤忽然睁眼,透过车帘子望了望外面的市井之景,喟叹惋惜道:“这世道,怕是要变咯。”
自从上个月起,俞王一脉被尽数拔起,连根铲除,京畿军手下沾染了几千条性命,一连数日,乱葬岗尸横遍野,孤魂无数。
如今德亲王已经宣三公九卿拟了旨意,于月末登基,到时必是又有数不清的人要遭殃。
李锦华倚着车壁,双眸轻阖,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听得乔归鹤略带惋惜的叹声,她抬头看着他:“师傅,此话何意。”
“没什么。”乔归鹤捋了捋袖子,淡淡应道。
李锦华垂眸,忽然又抬起一双清凉的凤眸紧盯着乔归鹤的脸。
“院首大人,我幼时在宫外流浪过,期间被一个温敦纯良的赵姓王爷救济过”
乔归鹤沉笃的目光回视她,淡笑道:“赵姓?难道是德亲王?你入宫来是为了报恩的?”
李锦华眉眼清淡,眸光清寒,紧盯着乔归鹤小心的试探问道:“是俞王——”
“俞王!”乔归鹤脸色一变,忙伸手过来捂住她的嘴,喝道:“那俞王弑兄逼宫,杀害帝姬,是整个大周的罪人!你以后,都不要再提起俞王了,若是被德亲王的手下听了去,我也保不住你!”
李锦华身子未动,眸色依旧清寒,却掰开他的手继续说道:“火烧重明宫那晚,我路过未央宫,亲眼看见德亲王带人闯进去了,然后就响起了赵锦帝姬的尖叫声,再然后,火就烧起来了。”
“住口!”
乔归鹤瞪圆了眸子,整张威严的脸上肌肉坚硬,举起手掌差点落了下去。
“你这混小子,懂不懂祸从口出!”
乔归鹤的反应很奇怪,不问问李锦华为什么,而是径直堵住她的嘴,呵斥让她不要再胡言乱语。
“难道是以为德亲王即将登基吗,可分明心术不正的人是他!为什么被丢去乱葬岗的人会是俞王?!”
李锦华抿唇低声,从喉咙里发出一种诡异的笑声,丝丝晃晃,冰寒透骨。
乔归鹤咬着牙“啊呀”了一声,转头看了眼外面正在专心驾车的小厮。那人是护国公府上的家生子,就算把他们今日这话传给了国公爷听了,倒也问题不大。
“锦华,就算你从前受过俞王殿下的恩惠,可现在是德亲王当道,你就算是为了整个太医院,就不能不再提他了吗。”
他说道。
李锦华抿唇不语,继续倚回车壁去,垂眸沉思。
马车沿着原路回到了东华门前,李锦华先回了太医院,撇下乔归鹤一人兀自回了屋子里,谁也不见。乔温言大致已经摸清了她脾性,还以为是外出一趟又被乔归鹤叱喝了,便任她生闷气去了。
夜晚,无星无月,院中的槐花树香气正浓,祁平远靠在藤椅正看着杜子安交上来的手稿。
咂咂嘴,暗道这个徒弟真的是笨到家了。“金钱草”是清热利尿的一味草药,怎么会让他加进了补气益血的方子里?!
“嗳,还是李锦华那根苗子好,看着便是个天资聪慧的人。”
祁平远边叹边伸手端起一盏凉茶仰头饮尽。
恍惚间,他看到院外走近前来一个人,身形瘦瘦小小的,梳着冠髻,穿着一身医徒的窄袖袍子,一双凤眸清凉通透,好看极了。
“李锦华?”祁平远微微起身坐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走近来的人,语气带着揶揄道:“怎的,后悔去院首大人那儿了?现在若是想改师,我可不再收了。”
李锦华抽了抽嘴角,直接走过去坐在了树下的石凳上。
祁平远微微蹙眉,不太明白李锦华主动来找他的意思。凝视着她清雅俊美的面庞,祁平远又倒了一盏凉茶咗了口,道:“说话啊,难不成院首大人将你毒哑了。”
李锦华斜眼扫了他一眼,抿唇道:“听说你医术登峰造极,所以特来请教你,常年的湿毒痼疾该如何医治。”
祁平远顿时手一僵,随即讶异的看着李锦华道:“那不是护国公府上的夫人所得的病症吗?”
李锦华抿唇不语。祁平远仿佛找了个乐子,咧开嘴笑得十分欢畅。
李锦华却是眉眼紧拧的看着他:“除了用祛湿补阳的方子细细养着,可有别的法子根治。”
“有是有,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祁平远站起来绕着她走了三四圈,每绕一圈,脸上的揶揄之色就加深了一两分,“没想到啊,院首大人将你抢去做了关门弟子,你竟要挖他墙角抢他功劳。”
李锦华闻言,神色不自在了几分。
是。她是想瞒着乔归鹤去给国公夫人治病,企图接近国公府。从前李锦华还是帝姬的时候,记得青阳子跟她提起过,说湿毒痼疾是可以完全根治的,只怪她当年贪玩,没有记下药方子。
“如果你告诉我药方,我就把诡医青阳子的‘银针策’送给你。”李锦华从胸口掏出一本徽蓝色的书册。
祁平远顿时脸色一变,看向李锦华的目光夹杂着猛烈的热切。江湖传言,青阳子善使银针,可医死人肉白骨,曾写下一本“银针策”,引天下众人趋之若鹜。可青阳子有次途经大周河脉时,那书不甚丢失,再无踪迹。
“你这书不会是假的吧?”
她只是一个父母双亡,在太医院打杂的小医徒,怎会得到青阳子的绝世医札,该是在诓自己的吧。
见他震惊不已,但仍心存怀疑,李锦华便将书递给了他,以证明书上所述的针法,确实出自青阳子之手。
祁平远将信将疑接过书,翻开了崭新的书面儿,但里面的内容确是精深绝伦。只是祁平远嗅着书页上的墨香,又伸手摸了摸书页上的字迹,指腹上便染得乌黑了。
祁平远:“”
李锦华连忙把书抓过来,合上抱在怀中,眸光隐晦看着祁平远:“怎样,如何,这笔交易你不亏吧。”
这书当然是本赝品,是她连着赶了两夜才写出来的。可均是她在青阳子处所学到的银针手法。祁平远既讶异过她针到血止的惊世手法,那必然是敬仰青阳子的人,也定然会想得到青阳子的“银针策”。
李锦华面庞秀雅,翩翩从容的向祁平远晃了晃手里的医书:“怎么样,祁大人,肯不肯同我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