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朱雀大街,入了一条僻静的巷子,然后停在一座恢弘古朴的宅子前。

  李锦华紧跟着乔归鹤下了车,便见侧门处已经站了七八个下人,其中还有粉雕玉琢的妙龄女子。

  “乔院首,快些。”那女子相貌芊芊如玉,此时秀眉紧皱在一处:“我母亲自昨夜起就一直说腹中剧痛,偏偏要强忍着,今儿一早,直接痛得昏过去了。”

  女子拿着手帕压了压眼角的泪水,当真是我见犹怜。

  乔归鹤带着李锦华火速进了国公府,直奔后院,边走还边安慰道:“陈姑娘莫急,待老臣见了国公夫人,才好探知病情,对症下药啊。”

  那陈姑娘点了点头,捏着手帕将乔归鹤两人送到了一个四方的院子里头,入了堂屋,护国公和一干府婢老妈子都站在里面了。

  护国公今年刚过半百,身子一向硬朗,只是今日因担忧自己妻子的病情,神色间略显疲态。

  “乔院首您终于来了,快去看看我家夫人!”他压住心底的悸然道。

  国公夫人简氏病了许多年,找了许多名医,唯有乔归鹤为她扎针放血,再辅以药食能缓解她一两个月不再发作。可终究治标不治本,每隔一两个月,都要让乔归鹤火急火燎的赶来一趟。

  李锦华大略的扫视了一下屋中的陈设摆饰,大抵能猜得出的是护国公应该已经依顺了德亲王。

  李锦华刚重生后的那几日,总能听到太医院的小医徒们闲暇之时的碎谈,不是哪个侍郎与逆王勾结,而被满门抄斩,或是翰林院中的哪位大人曾和逆王是深交,落得个举家流放的下场。

  剩下的完好无损的,甚至比先帝在时还要富贵显赫的人家,约莫都尽数归于德亲王的羽翼下了吧。

  乔归鹤推了下李锦华,脸上似有不耐:“发什么楞!快把银针给我!”

  李锦华猛然回神,掩下眼底的涌动,从药箱中翻出裹好的一包银针递给乔归鹤。

  乔归鹤摊开银针,取了根又细又短的,拿着它靠近了国公夫人的床边。

  李锦华站在边上,透过珠帘看到了床榻上昏迷着却眉头紧锁的脸色苍白的妇人。李锦华前世的记忆中,护国公的夫人是个极其温婉美丽的女子,而且才艺独绝。而护国公那个人能屈能伸,颇有伟略。

  就是不知道护国公如今归顺了德亲王,到底知不知晓那场逼宫实际上是德亲王自导自演,演给天下人看的一场把戏。若整个国公府明知德亲王弑帝夺位,还一味推举他为帝,那李锦华便是从心底里鄙视护国公了。

  乔归鹤一手捏着银针,一手隔着白绢丝帕握着国公夫人的五指,开始用银针刺入她的指尖。

  府婢们搬来盛着清水的铜盆,银针刺入皮肉,顿时一股黑血流出,一滴滴落下铜盆中。乔归鹤又换了根手指,继续扎针放血,如此重复动作,直到十指都扎了个遍。

  李锦华第一次见有人用银针刺入指尖放血的,不由看得入迷了。

  待乔归鹤收好银针,将国公夫人的手压回被子里,才唤了李锦华:“走吧。”

  李锦华双眼惑然,这就完了?她还以为国公夫人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十分难治呢。

  她回头看了看床上的国公夫人,只见她依旧闭着双眼,面色却是渐渐红润,眉间舒展,露出一抹娇美的花色来。

  乔归鹤随着护国公走到前堂,拿出放在药箱中早就备好的药方交给陈姑娘,嘱咐道:“还是跟以前一样,按时服用。”

  陈姑娘握着药方,面色一赧。

  本来母亲大人约莫到月底才会病发,就是因为没有按时服药,才会突然腹痛起来。

  乔归鹤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叹道:“药食虽苦,可也要叫国公夫人喝下,不然又会提早病痛发作,受苦的还是她自己呀。”

  “清妍知道了。”陈姑娘福了福身子。

  李锦华的眸中划过一抹兴味,原来护国公府的独生女叫做清妍。陈清妍。

  护国公再次揖礼感谢,准备叫下人送乔归鹤回宫,院外却来了一对持枪的人马开道,走进来一个黄门侍郎,手里捧着一卷明黄的布帛。

  护国公面色不惊,携着女儿跪下接旨,里里外外的下人跪了一地。乔归鹤见李锦华忽然又愣在那里,连忙拉着她跪下。

  李锦华迟疑了片刻,眸色腥红,浑身发僵。这一刻终于要来了么?即使德亲王没有找到传国玉玺,也要让三公九卿拥他登基。

  乔归鹤急红了眼,赶紧按住她,强行将她的身子蜷成类似于叩拜的姿势。

  “兹有德亲王德高望重,仁德感天。赵氏宗族子嗣凋零,唯德亲王勤勉堪称大周朝典范。遂,三公九卿以承先帝之命,荐德亲王为帝,于七月三十日在重明宫中行登基大典。由护国公、南安郡王与尉迟将军等人辅佐新帝,望共图新治,再现大周风华!钦此!”

  寥寥几句,尽是德亲王的自夸之词。

  黄门侍郎合上布帛交给护国公,自是得到了不少的赏钱。

  “奴才就在此先行恭贺国公爷了。”

  那人恭维了几句,转身带着京畿军去赶下一家了。

  乔归鹤起身拂了拂袍子,拱手恭贺道:“恭喜国公爷了,相信赏赐的圣旨,不日便会下来。”

  转瞬间,乔归鹤的脸色变得复杂古怪,摇了摇头不知在感叹些什么。

  李锦华无心再去关心乔归鹤和护国公在寒暄什么,还维持着刚刚那个类似于跪拜的姿势。静静地注视着地面的砖石,她一动不动。面上青白交加,眼中尽是阴厉,心口骤痛难忍。

  “锦华!”

  乔归鹤的声音响在李锦华的耳边,带着三分急迫,三分关切,三分不耐,剩下一分混着惑然和打量。

  李锦华站起身,凤眸中看似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师傅,我们现在回宫吗?”李锦华从府婢手里拿回药箱,问道。

  乔归鹤嫌弃的扫了她一眼:“难不成你还想在这儿吃过午饭再走?那你问问护国公爷肯不肯答应你。”

  李锦华知他是在开玩笑,闻言并不继续接话了。

  护国公收好了布帛后,才拢着袖子上前道:“乔院首,还是老夫亲自送你出府吧。”

  “使不得!”乔归鹤哪儿能叫堂堂国公爷送自己。

  护国公的脸上健稳温敦,笑道:“使得!乔院首,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