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遥挑了挑眉,手里拿着体温计,回头看向另一边躺在床上,脑门上还贴了个小儿冰贴的周知砚,真心诚意地说道:
“真的,周知砚,你是不是有什么乌鸦嘴技能?”
周知砚发着烧,这时候眼珠子转一下都很费力气,听黎遥说话都是有一句每一句的,他用了好几秒才理解了黎遥所说的意思,却选择性地闭上了眼睛。
黎遥看着对方这样的虚弱模样,倒是不好意思再多说话,这时候幸灾乐祸也不太合时宜,小姑娘只能哼哼唧唧地看向别处。
这里是周知砚的卧室。
其中布局简单明朗,一个飘窗上放着两个贴墙书架,上面还有个软垫,有移动过的痕迹,看来周知砚有时会在上面看书。
黎遥大致瞟过去看了一眼,书架上的书类型很杂,放在最外面的是《24个比利》。
说起来,即使是在黎遥十四岁那年,她住在周家和周知砚同吃同睡的两个月里,黎遥也没有进过周知砚的卧室。
她也从未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入对方卧室,竟然是这幅光景。
时间转回到一个小时之前。
周知砚跟她说:“我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
黎遥被对方看出了小心翼翼,不由有些尴尬地站直,但是很快,她观察着周知砚的脸,突然伸手,把自己冰凉的手背贴在了对方的脑门中心上。
毫不夸张地说,周知砚从小到大都没有接受过这么亲密的接触。
这时候,女孩子手背传来的微微凉意,从他的额头传到了他的手指尖,他的身体几乎在瞬间便僵直了。
而另一边,黎遥心无旁骛,她皱眉:“你家有没有体温计?”
在周知砚有些迟缓的回复下,黎遥找到了体温计,并且得出了一个结论:
“你在发低烧。”
因为刚服完氟西汀的缘故,黎遥不敢马上让周知砚继续服用发烧药,这时候只能皱着眉,指挥着周知砚往房间里走。
发低烧的周知砚出奇得好说话,黎遥让他往北他就往北,黎遥让他往南他就往南,没有任何异议。
倒是等到黎遥开始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小儿退烧贴的时候,本来躺在床上,眼睛
都闭上一半的青年,却很突兀地说了一句:
“这是我妈妈买的。”
黎遥一愣,紧接着第一时间察看保质期:
果然,这块退烧贴的保质期显示,它在十年前,就该光荣退休了。
黎遥一个头比两个大,她抱着那张退烧贴纠结了几秒,终于一咬牙一狠心地还是拆了用了。
——周知砚的家位于待开发区,就算是全城送的药店,送一盒退烧贴过来都需要将近一个小时。
周知砚默不作声地看着黎遥在那边使劲儿,另一边,深红发色的女人站在他旁边,一边着急,一边破口大骂:
“这破退烧贴不就是骗人的吗!一点用都没,还死贵死贵,养个小孩儿真是太花钱了,诶,你难不难受啊?我……妈妈给你去叫医生啊?”
女人只有在他生病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把自称改成‘妈妈’。
他张了张嘴,想要回话,但是因为嗓中太为干涩,甚至说不出话来,倒是女人知道他想要做什么,长叹口气:
“你这小孩儿从小到大都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我以前以为你这叫省心听话,现在看看也是……行了,我不给你叫医生,就在这里陪你?”
她的眉眼艳丽,这时候微皱着眉也带点美人落泪的意思,声音缓下来的时候有几分温柔:“难受吗?睡一觉,睡一觉就……”
‘啪’。
周知砚的额头一凉,紧接着就响起黎遥得意洋洋的声音:
“怎么样,是不是不管有没有用,都好受一点?”
周知砚不答,他定定地看着另一边的女人,后者第一次抬头,认真看向另一边的黎遥。
黎遥自然没有一点感觉,这时候还在划手机屏幕,她自言自语着给他点个什么粥喝喝。
过了几秒,周知砚才意识到她在问自己,是想吃‘皮蛋瘦肉粥’还是‘菠菜鸡肉粥’。
周知砚不怎么挑食,生了病更是什么味道都吃不出来,这时候默了一会儿,才说了句:“都可以。”
黎遥‘嗯嗯’了一声,手机微微震动,像是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对周知砚做了个等一下的动作,便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对方的房间。
另一边,女人的眼睛随着她离开的步子往前动,最后才慢吞吞地说道
:
“周知砚,你喜欢这个女孩子吗?”
周知砚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
他看向女人姣好又年轻的脸颊,从没有任何一秒这么清楚地意识到。
——眼前的人,是假的。
这个问题,就算他和女人下辈子能再次相见,对方都不会这样问他。
而同时,这些幻想都来自他自身的大脑深处,换句话说,是他自己在询问自己这个问题。
周知砚顿了好几秒,终于把眼神转向了天花板,紧接着,他很轻很轻地说道:
“谁会不喜欢太阳?”
“你说什么呢?”
‘太阳’皱着眉进来,不太高兴地说道:“这发热贴不是过期了吗!别用了,我给你去买新的!”
周知砚脑袋昏沉着,先没关注她的反复无常,下意识先跟着她的话,费力地抬手,想把额头上的发热贴拿走,转而眼睛却落在了黎遥身上。
他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你换了条裙子?”
他分明记得,黎遥今天上身穿了件方领的短袖衬衫,下身则是宽松的破洞牛仔裤,而眼下,不过出去几分钟的光景,她突然换上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那是一条泡泡袖的荷叶连衣裙,衬托出女孩子的手臂又细又白,带着特有的年轻活力来,他突然听到她说道:
“我不想叫你哥哥。”
周知砚抿了抿唇,眼前的景象恍惚了一瞬。
他很清楚,这是他和黎遥的第一次见面。
对方拖着两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行李箱,带着兴奋又带着点不安地走到他面前,就穿着这样一条白色的裙子。
她磕磕巴巴地做完了自我介绍,却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到最后只憋出来这么一句‘我不想叫你哥哥’。
周知砚跟着记忆里一样,轻声地答道:
“没关系,不想叫的话,就不叫了,你好,遥遥。”
另一边穿着方领衬衫的黎遥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周知砚的声音因为生病的缘故,变得有些轻,但是她却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了。
对方明明看着她的方向,却没有把眼睛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好好地和任何一个人说话:
“你成绩最不好的是哪一门学科,我们今天先从这一门看起?”
他顿了顿,像是在听另一边
人的回答,这才很虚弱地笑了两下:
“那也没事,我们慢慢来,反正有……”
“周知砚。”
黎遥看不下去了,她打断了对方的对话,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走去,有意无意地把另一个‘黎遥’撞开了。
周知砚的眼睛随着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黎遥看过去,又被方领衬衫的黎遥给强硬地挡住了视线。
黎遥站在他面前,看着对方愣愣的样子,他抬头,不敢看黎遥的眼睛,只是流连在她的五官上,像是在反复确认着什么。
这导致本来想要开门见山问他问题的黎遥愣了愣,紧接着咬了咬下嘴唇,转而便生硬地把对方刚刚拿下来的退烧贴放回去,顺便还给他垫高了一点枕头。
女孩子沉默了几秒,在发现周知砚在不由自主地逃避自己的眼神的时候,隔着那张退烧贴,她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青年被她按得下意识皱起眉,又很快有意识地放松。
是一种非常温顺得任她宰割的样子。
黎遥被这样破罐子破摔般的好脾气给气得更加烦躁。
她顿了顿才若无其事地开口道:
“粥在路上了,大概还要个二十分钟,我点了一份皮蛋瘦肉粥一份南瓜粥,看你想吃哪个,你的幻象里是不是包括我?”
她的问题夹带在太过日常的谈话里,周知砚一时间都没有听明白。
直到他发现黎遥不再继续说话了,重新琢磨了一遍她刚刚说的话,才捕捉到了最后那个问题。
他一抬眼,正好就撞进黎遥带点棕的眸子里。
青年张了张嘴,在愈发沉默的空气里,最后还是放弃了抵抗:“是的。”
黎遥下意识地屏气,转而才慢慢地叹出一口气来。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记得刚刚周知砚那段对话是和十四岁的自己说过的,那是对方第一次和她说话,她别说记得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而此时,她的脑子又突然灵光了一回,曾经的某个细节,和现在的这件事情,联系在了一起。
黎遥反复张口,犹豫万分,在周知砚都忍不住找个理由把她支出去的时候,她终于得以轻轻开口:
“那之前,我站在邵樱樱家的酒顶楼,你明明看见了我,但是却不和我打招呼,像是没看见一样地过去,事后和我说‘那原来真的是你’……”
她深吸一口气:“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经常作为幻象,出现在你的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