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出了慈宁门，天空终于下起了雨。
秋风裹挟着绵绵雨丝，扑面而来，小翘儿不由打了个寒颤。
她穿了一件月白缎织花草纹袷袍，因着没打伞，一时进退不得，只得咬牙冲进了雨雾当中。
满身狼狈进了寿安门，便见到廊芜下佟嬷嬷正等得着急。
“主儿啊，怎地去了这么久？她没为难你？”佟嬷嬷迎上来，急切询问。
小翘儿没言声。
廊芜下站着不少下人，有些话终究不能当众问询，便掸了掸袖子上的雨珠，吩咐道：“佟嬷嬷，你把韦公公叫来，我有话问你们。”说完，快步往正殿去了。
佟嬷嬷望着她的背影，觉出一丝诧异来，想是慈宁宫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来为难小主子，便不敢耽误，去后院寻了韦福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正殿时，小翘儿已经由银纤伺候着，换了干净的衣裳，简单梳洗了一番。此时正端坐在次间的南炕上喝茶。
“主儿，您找我们什么事儿呀？”韦福海犹被蒙在鼓里，尚不知自己已经身处危险。
小翘儿抬眼瞧他，点漆一般的眼眸，透出几分寒光。
韦福海心里不禁打了个突儿。
小主子是他看着长大的，调皮顽劣，爱笑爱闹，平素脾气最是直爽，少见像现在这般目露寒光，透着慑人威严的时候。
“你们有什么事儿瞒着我，不妨直说，大家都省事。”小翘儿不做周旋，冷冷开口。
佟嬷嬷和韦福海愣怔着互看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韦福海倒还存了几分坦荡，佟绣儿却是心中擂鼓。她偷偷扯一下韦福海的衣角，冲他直皱眉，张嘴哑声道：“要不，跟主儿老实交代了。”
韦福海冲她挤眼，示意她莫乱了阵脚。
他们俩这事儿，还得从前几天说起。两人同在寿安宫当差，也有小二十年的光景了，各自心里有那么点意思，却又碍于面子，谁也没说破。
没料到前几日达椿跑了一趟寿安宫，再见了佟绣儿之后，反倒打破了彼此间的宁静。
韦福海一着急，便寻了个机会，不管不顾跟佟绣儿摊了牌，且逼着佟绣儿在他和达椿之间二选一。
达椿的为人，紫禁城里的老人都知道，佟绣儿和他那是绝没可能的。
韦福海虽然霸道蛮横，不善言辞，但相处久了，清楚知道他的为人，便觉出他的好来。
他是一个恶面慈心，没什么花花心肠的人，而且知道心疼人儿，也有担当。
他要是个胆小怕事，担不得重任的人，当初主子爷也不会把如此重担交到他的肩上。
佟绣儿半推半就，便答应了韦福海，这才算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两人都已年近不惑，不像小年轻那般，只想着耳鬓厮磨、朝朝暮暮。眼下主子爷的临终重托尚未完成，索性等小翘儿的婚事定下来，看着她风光出嫁了，再公开不迟。
所以，这件事儿也只有他二人知道，没跟第三个人说起。
现在小翘儿厉声责问，佟绣儿就有点心虚了。暗自猜测，莫不是谁走漏了风声，被主儿从旁人那听说了？
不能啊！
韦福海心内却是笃定的，以他对小翘儿的了解，知道这位小祖宗必然不是一个小心眼的人。
因此，他料定其中必然另有蹊跷，便试探着问道：“主儿的意思，不妨说明白些，也好给我们指明个方向。”
小翘儿冷笑一声，却把手中茶杯重重掼在茶几上，“啪”的一声巨响，震得众人一惊，纷纷禁声不再言语。
寿安殿内悄无声息，落针可闻。
佟绣儿终于撑不住，踉跄着走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哀求道：“主儿，我们知错了，还望您大人大量，原谅我们这一回。”
“哪儿错了？”小翘儿沉声发问。
“错在......”佟绣儿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
韦福海不忍心看她为难，挺身而出跪到她的前面，伸开双臂把人护在自己身后。
他瓮声瓮气道：“我知道宫里不许太监和宫女结对子，这必是犯了宫规。一切不怪佟绣儿，是我逼她的。主儿要打要罚，不妨冲我一个人来，我甘愿承担双份。望主儿看在以往的面子上，莫要责罚她。”
韦福海说得中气十足，小翘儿听得云里雾里。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又没婚配，太监宫女私下里结对食儿那套把戏，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一旁站着的玉彤和银纤却是门清，她二人满脸八卦，挤眉弄眼地问佟嬷嬷，“嬷嬷，真的吗？您真的跟韦公公吃对食儿了？”
这俩孩子净给人添乱，佟嬷嬷瞪她俩一眼，却也没有否认。
那二人见状，倒比自己有了着落还要开心，万分欣喜小声嘀咕着“真好真好”。
小翘儿一头雾水，侧着身子，掩着嘴问离她较近的银纤，道：“吃对食儿是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
这词儿解释起来，还真不好说出口，银纤一时语塞。
玉彤机灵，干脆抬起双手，弯着两根食指碰了碰，满眼深意地说道：“这个，您总该知道了。”
玉彤满眼八卦，眼神暧昧，视线从自己手上移到跪着的韦福海和佟嬷嬷身上。
暗示已经十分明显了。
小翘儿“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这事儿闹的，本想审问陈年旧事，却把这桩秘辛给问了出来，关键还让他俩误会了，误会自己陈规守旧，是个不通情达理的主子。
小翘儿有些尴尬懊恼，忙命二人起身。先是恭喜，随后又命银纤搬来她的首饰盒，挑了一个玉簪一个金镯子，送给佟嬷嬷做贺礼。
佟嬷嬷被小主子突然的转变，弄得晕晕乎乎，再三推拒无果，不得不收下了贺礼。
幸福来得太突然，大家都兴奋地失了理智。
韦福海却还保持着清醒，哈腰问道：“主儿审问我俩的意思，只是为了这一桩？”
他一句话提醒了小翘儿，她干脆不打哑谜，直接把在慈宁宫和苏太后的对话，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跟韦福海、佟嬷嬷复述了一遍。
那二人互看一眼，神色为难，像有什么难言之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