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翘儿转身,只见身后站着一位少年书生。
那少年十四五岁,身着宝蓝缎袍,掌心握着一柄玉骨折扇,轻摇慢晃,正笑盈盈看着她。
小翘儿抿唇轻笑,道一声“五阿哥吉祥”。
她这般客气,反让那少年红了脸,忙拱手作揖,口中喃喃道:“小五给皇姑奶奶请安了。”
小五,五阿哥,因生母早亡,跟小翘儿有着相似的经历。
万岁爷政务繁忙,皇子又多,便把他寄养在皇后名下。名义上,五阿哥得了皇后诸多照拂,可实际上,他如何被人嫌弃,又如何遭人排斥,其中苦楚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越是夹缝中求生存的孩子,越是早慧,性子也越发坚韧。只是这样的坚韧之上,总是用开朗、温和作为掩饰。
同病相怜,知道彼此的苦楚。小翘儿和五阿哥自是惺惺相惜,日常关系也亲近些。
两人简单寒暄几句,陆续有学子围拢过来。
小翘儿虽然不常抛头露面,却因身份特殊,被很多人认识。
这样一位老祖宗出现在学堂里,跟他们同窗读书,自然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儿。
所以,不管是阿哥们,还是王公子弟们,纷纷围过来向小翘儿行礼问安。
这个说:“皇姑奶奶,您今儿初到文华殿读书,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
那个说:“皇姑奶奶,文华殿詹大学士脾气古怪,他要是吓唬您,您可千万莫害怕。”
......
众人的热情,让小翘儿既暖心又负累。她本想低调行事,不料却引起如此大的反应。她生怕树大招风,引来夫子的反感,和旁人的嫉妒。
她正准备让大家各自散去时,却听到有人低呼,“他来了,他来了。”
小翘儿纳闷,循着众人视线看去,只见裴松昂首阔步刚刚迈上殿前月台。
他今儿穿了一件天青蓝的绸衫,如墨一般的头发高高束起,头顶上横插一枚白玉簪。
因着个子高挑,气质清雅,在一众王公子弟当中,倒也是极出挑的。
沿途有人跟裴松打招呼,他含笑点头算是回应;也有人故意跟他擦肩而过,行动间颇具恶意,却也不见裴松气恼。
这样一个冰山美男,无喜亦无忧,又是怎样把临安和晋阳迷得五迷三道呢?
小翘儿心里不服,替自家孩子抱屈。
她正思量,裴松已经迈进了文华殿的大门。众学子有人低头整理自己的文房四宝,也有人故意调开视线,避开与裴松的接触。
裴松也不觉得奇怪,如常走过正中甬路,往后殿去了。
小翘儿仗着辈分高,脸皮比旁人厚,便毫无忌惮瞧着裴松从自己跟前走过。
两人视线短暂接触,裴松却是毫无反应,连招呼都没打,径直往后殿去了。
裴松,这是把皇姑奶奶当陌生人了?
好些人心头好奇,暗戳戳打量着小翘儿的神情。
小翘儿说不上难受,只是觉得有点跌面儿。旁人的热情与裴松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巨大落差,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裴松这人也太傲气了!竟然敢无视她这个老祖宗。
小翘儿自认开明,平素最是爱护小辈儿,从不主动刁难孩子。
今儿却被裴松的反应伤了自尊。
她瞪着裴松的背影,冷哼了一口气。
五阿哥察觉出异常,凑上来在她耳边劝道:“皇姑奶奶不用为他生气,他这人平素清高惯了。”
小翘儿不想第一日入学,便徒生事端,掩饰道:“小五多虑了,我何时为了这些俗礼上心过。”说完又觉不妥,装糊涂问道:“那人是谁呀?”
不等五阿哥张口,一旁自有人谄媚抢答,“皇姑奶奶,您连他也不认得?”
小翘儿糊涂装到底,虚伪地点了点头。
那人神秘兮兮凑过来,低声道:“他就是太子爷跟前的红人,裴统领家的四公子,裴松。”
旁边又有人凑过来八卦:“皇姑奶奶,您到文华殿读书,不会也是为着他来的?”
小翘儿一愣,意会过来忙无辜摇头否认。
五阿哥瞧出小翘儿的尴尬,忙训斥那人道:“怎么跟皇姑奶奶说话呢?如此不懂礼数,回头小心大学士罚你们背书。”
那人笑道:“五阿哥不用替那二位遮掩,咱们自然看得通透,只是希望皇姑奶奶保存气结,莫跟那人又打成一片才好。”
这些闲话越说越离谱了,小翘儿没兴致再听下去。
却听有人恨恨地贬低裴松,道:“区区一个太子伴读,眼睛就已经长到脑瓜顶上了,见了老祖宗都不问好,日后走上仕途,还不知是怎样的捧高踩低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让小翘儿体会了一把众口铄金,人言可畏。
她正听得热闹,突然众人纷纷禁声,不再言语。她茫然四下去看,却见太子爷悠闲地抬步进了文华殿。
众人纷纷鸟兽散去,向太子问了好,回到自己座位上。
太子初见小翘儿也是一愣,强迫自己把好奇隐下,端着威严走上前来,规规矩矩跟小翘儿见了礼。
太子身后跟了一位陌生少年,虎头虎脑,颇具英气。
他也向小翘儿行礼,尊她一声皇姑奶奶。
小翘儿纳罕,问太子道:“这位公子瞧着面生,不知出自谁家呀?”
太子笑了笑,把那少年往前推一把,笑道:“他名唤王谏,乃是我外家府上的表兄弟,排行十六,我们戏称他为‘十六哥’。”
小翘儿点点头,算是跟王公子见了礼。
闲话罢,众人纷纷回到各自座位上,等着夫子前来授课。
小翘儿刚坐定,便见一位身着石青常服的老先生,捋着雪白的山羊胡,迈着四方步,姗姗进了文华殿。
文华殿内瞬间鸦雀无声。
那老者行过的地方,不时有学子问安,“詹大学士好”。
那詹大学士是一副清高孤傲的读书人模样,沉着脸色,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直走到太子、裴松和王谏待的那间,方才停下。
小翘儿隔了屏风,听闻对面传过一阵低语,不一会儿,便听詹大学士喊了一声“上课”。
小翘儿却是慌乱,她身边两张桌椅,到现在依旧空空如也。
临安和晋阳还未来到文华殿,她们俩的缺席,让小翘儿惴惴不安。
正等得心焦之时,只听见门外娇滴滴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