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
他声音纯净温润，如春风暖阳一般，让人心头舒展。
小翘儿微微愣怔，扭身看去，正对上裴松那双平静无波，寒潭冷玉一般的眼眸。
老祖宗少有得心头突儿了一下，却也反应极快，瞬间站稳脚跟，理了理衣衫，垂眸说了声：“多谢裴公子。”
裴松依旧冷傲，垂眸弯腰拱手行了一礼，不顾另两位正牌公主的注视，自顾自从小翘儿身旁绕过，朝年轻的夫子走去。
两人低语几句，夫子含笑转身，在书案上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本书卷递给裴松。
裴松接过翻看几页，点点头，拱手作揖谢过夫子，却步告退。
这回他特意顺着墙根走到中路，绕过屏风，回到对面。
临安和晋阳没料到裴松会过来，着实有些措手不及。她们顾不上刚才为了什么打闹，也再顾不上留意彼此，迅速整理好自己的首饰钗环，重又端庄坐到桌前。
小翘儿却如劫后余生般，长舒了一口气。任两位侄孙女异样的眼光在自己身上游走，假装从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文华殿课程安排紧凑，并没有午休。御厨供应午膳，大家各自在座位上用了饭，稍事休息，便要继续下半晌的课程。
每日下半晌，文华殿都会有骑马射箭的课程。有时去箭亭，有时就在文华殿。
文华殿后门外有一处空地，四周遍植绿树，中间长满低矮的草坪，形成了一处开阔空地。
此处乃是皇子们日常练习射箭、摔跤的地方，日常有专人负责打理。
今日午后的射箭课程，便在此处进行。
负责教习的谙达有四位，其中一位专门教习太子，他名叫雷虎，之前乃是御前一等侍卫，因着技艺超群，特被万岁爷调拨过来，指导太子骑射。
雷虎这人爱热闹，喜欢在枯燥的训练中，增加对抗和竞争，以调动太子的积极性。
所以每次练习快要结束的时候，总会进行一场小型的射箭比赛。
因着太子伴读只有两位，常会调拨一人过来组队比赛，雷虎环视一周，意外地点了五阿哥。
五阿哥在文华殿不显山不露水，跟透明人一样。今日被点名，颇有点紧张。
偏雷虎把五阿哥和裴松分为一组，两人需对抗太子爷和王谏。
实力悬殊，显而易见。
五阿哥比太子爷小两三岁，身量、力气、经验，都不及太子爷丰富。
王谏和裴松年岁相当，且均出自武将之家，日常骑射功夫，不相上下。
还未开始，胜负已定。雷虎对自己的安排十分满意。
皇子中有看太子不顺眼的，暗暗给五阿哥加油鼓劲，也有王公子弟，最擅溜须拍马者，围着太子和王谏，阿谀奉承。
太子爷挑眉看一眼五阿哥，胜券在握、志得意满。
五阿哥还未迎战，已是心虚。他走到裴松身边，低声道：“依我看咱们必输无疑，倒不如寻个理由放弃，也好全了咱们的面子。”
裴松皱眉，“五阿哥何出此言？”
五阿哥瞧了眼远处的八角凉亭，幽幽道：“要是寻常时候，输了也就输了，可今日不同，我不想在皇姑奶奶面前输得难看。”
裴松顺着五阿哥的视线看去，八角凉亭下果真珠翠罗绮、衣香鬓影。三位公主端坐亭下石桌旁，随侍宫女忙碌着添置茶点。
好好的射箭练习，被她们当做了堂会看戏。
裴松有些不悦。
裴松疑虑再看五阿哥，心道：不想输得难看，那就努力去赢，又怎会生出放弃的念头呢？难道懦夫比失败者，更有面子？
裴松不解，为何在温文尔雅的五阿哥眼中，那个皇姑奶奶如此重要。
他脑中闪过一丝疑虑，那个皇姑奶奶，和掐腰拦住他退路的那个“小霸王”，是一个人吗？
小霸王娇蛮，古怪，皇姑奶奶温润和蔼，总让裴松有一丝割裂感。
见裴松沉默不语，五阿哥又道：“皇姑奶奶知道我素来不爱争强好胜，输了必然也会体谅我。倒是裴公子，你若在两位公主面前失了面子，反倒不好。”
五阿哥如此“设身处地”为裴松着想，本想劝裴松放弃，不成想倒激起裴松的逆反。
他一边整理自己的射鞴，一边说道：“裴某的面子，自己必会争取，不劳烦五阿哥多虑。倒是您，也该在万岁爷、太傅面前为自己挣些面子才对。”
这话如一根刺，扎得五阿哥心痛难忍，却又无以反驳。
谁不想为自己挣面子，可是人生在世，活着比面子更重要。
在外人眼里，生于帝王家，锦绣如箩，富贵如山，却很少人知道其中的艰难。
皇子之间，争权夺利起来，不惜骨肉相残，踩着兄弟的尸骨往上爬。那样的绝情，比起铁血沙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五阿哥可以依仗得不多，日常能够说上两句知心话的人，也只皇姑奶奶一个。
皇姑奶奶说过，人活一世，面子里子都不重要，唯有活着，才最重要。
皇姑奶奶还告诉他，不管遇到什么事儿，都要耐心熬着，等到长大成人，获准开府出宫，便算是熬出头了。
在五阿哥心里，别看皇姑奶奶年纪小，那可是有大智慧的人。
刚才他偷偷瞧了皇姑奶奶一眼，见她懒懒散散，对这射箭比赛不甚感兴趣的样子，便知这是给他暗示呢。
输了比赛，说明能力不够；提早放弃，方能彰显智慧。
所以，这才千方百计想要说服裴松放弃。
偏裴松是个不通情理的硬骨头，经他这么一说，好胜的念头反倒又迎风涨了几寸。
场内几人各自做着准备，外圈围了一众八卦的看客。
坐在八角亭下的众人视线被挡，都有些气馁。
临安公主转身冲小翘儿低语，“皇姑奶，我听皇兄说，裴松射箭可谓一绝。”
小翘儿不信，笑着质疑道：“难不成比雷虎还厉害？”
雷虎百步穿杨，名动京师，当年可是赫赫有名的武状元。
临安娇羞一笑，道：“比雷虎自是差些，不过也够赏心悦目的。”
小翘儿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心道：如果裴松知道自己射箭被人形容为“赏心悦目”，怕是会羞愤难当，不惜自残明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