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翘儿点点头,道:“车马、干粮这些倒在其次,不知韦公公路线可安排妥当?”
韦福海一拱手,道:“依奴才拙见,主儿的外祖家在江南,将来那边必是最危险的地方。不妨咱们反其道行之,往西北走,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安顿下来,过些日子再做定夺。”
小翘儿也没什么好主意,遂点头道,“去哪儿落脚,我也没什么主意,但凭公公做主。”
逃离紫禁城,这念头由来已久。
眼下真要实施了,心里边却翻起百般滋味。
小翘儿叹口气,环视四周,见韦福海、佟嬷嬷、玉彤、银纤,四人都围在自己身边,具是沉默的样子。
有些话,终究得说了。
她努力扯出一抹轻笑,问道:“你们什么打算?不妨趁着现在,咱们说一说。”
她本是个开明的主子,自己密逃出宫,前路将面临什么样的困难,自己也难以想象,自然不好强迫别人跟她一起。
佟嬷嬷抬眼瞧了一眼韦福海,低声道:“自然是他去哪儿,我去哪儿了。”
小翘儿眼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一番,又问道:“佟嬷嬷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佟嬷嬷突然扬了扬调门,装作不在意的口气,说道:“早没了,万岁爷登基的第三年,我老家遭了洪灾。爹娘自此后便没了音信。托了不少人打听,银钱也花了不少,总也没个结果。想来他们早不在了。”
说起来都是伤心往事,小翘儿想着安慰她,一拍胸脯,豪迈道:“既然无牵无挂了,那么佟嬷嬷以后就跟着我,但凡有我一口饭吃,就绝不让你喝一口稀的。”
半大的姑娘,生活阅历少,对困难没那么畏惧,还能笑得出来。
佟嬷嬷撇了撇嘴,规劝道:“主儿的性子也该收收,出了这紫禁城的大门,外边的天地虽宽阔,也不尽都是好的,遇人遇事,您也该多些心眼。”
小翘儿一听,不乐意了,冲佟嬷嬷做个鬼脸,撇嘴道:“佟嬷嬷小瞧我,宫里这等吃人的地方,我都靠聪明才智活下来了,到了外边,自然是如鱼得水,似鸟投林。”
她自得满满,身子大大咧咧往椅背上一靠,跟个女匪头子似的。
韦福海和佟嬷嬷看小主子这样没心没肺,相视一笑,原本的担忧也减了大半。
这孩子就是心大,心里轻易不装事儿。
此番变故,若是搁到心眼小的姑娘身上,指定吃不下睡不着,不定落下什么心病呢。
她却还有心思吹牛,倒不用记挂着怕她落下心病。
韦福海打量小翘儿的神色,从她脸上隐隐看出几分老主子的影子,杀伐决断,王者之气。
小翘儿扭头看向玉彤和银纤。
她二人跟韦福海和佟嬷嬷不一样,年纪小,再过个一两年,便到可以放出宫的岁数了。
她们一出宫,寻个好男人嫁了,自此后相夫教子,过得便是安稳的日子。
小翘儿不忍心把她们俩扯下水,遂沉了脸色,抬眸看了两人一眼,正色问道:“你们俩,是个什么意思?”
她突然严肃起来,让玉彤和银纤不由自主揪起了心。
“我们听主儿的安排,您要是不嫌弃我们手脚粗笨,您就带上我们一起。”玉彤战战兢兢道。
小翘儿皱了皱眉,没吱声。
银纤心里也打起鼓来,颤声道:“当年奴才进宫时十三岁,人不够机灵,手脚也不够麻利,哪宫的娘娘也瞧不上咱,奴才就在尚宫局做跑腿儿的碎催子。
那年冬天犯了错,被掌事姑姑罚跪在大雪天里,差点冻死。还是主儿从那路过,瞧见了不忍心,把奴才要了过来。
奴才这条命是您给的,以后跟着您,不管是生是死,都无怨言。”
银纤心思细腻,瞧出了小翘儿真正担心的事儿。
小翘儿叹口气,迟疑道:“你们两个年龄也不小了,过两年就到了出宫的岁数,我给你们些银钱,以后配个好女婿,相夫教子过稳当日子,比跟着我亡命天涯的强。”
小翘儿说得恳切,玉彤、银纤一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苦着脸,不知该怎么定夺。
小翘儿看出她俩的犹豫,又道:“你们俩伺候我一场,我也断不会亏待了你们。”说着话,冲佟嬷嬷使个眼色。
佟嬷嬷抬脚进了内室,不大会儿抱出来一个木匣子,打开了放到小翘儿手边的茶几上。
木匣子里亮闪闪的,全是白胖圆润的银元宝。
小翘儿冲那俩人招招手,待她俩走近了,一人塞给她们两个。
小翘儿一边数着木匣子里的剩余,一边自嘲道:“你们想不到,我堂堂的大綦朝的大长公主,白白担着个一等爵位的封号,也就是个闲散的勋贵,清水的衙门。
这些,可是我攒了十多年的家当,后半辈子跑路,可全靠它们了。你们也别嫌少,这两个权当给你们添嫁妆了。”
她说着话,咬了咬牙,又拿出两个,分别给玉彤和银纤又各塞了一个。
“日后我安顿下来,做生意,置田地,钱生钱,总有翻身的时候,倒是你们俩,除了嫁妆还得藏些银钱傍身。这一个银元宝,切记要藏好了,连以后的夫君也别轻易告诉,万一遇人不淑,这就是你们的退路。”
小翘儿说得轻松,可玉彤、银纤两个,听着听着,都快要哭出来了。
这辈子还没人这么惦记过她们呢。
小翘儿摆弄好木匣子里的银元宝,冲佟嬷嬷点点头,道:“嬷嬷把这些收好。”
佟嬷嬷嗳了声,低头收拾匣子。
谁知,玉彤走上前来,把手里那三个银元宝又放了回去,带着哭腔说道:“主儿是天下独一份的好心肠,当年路过安乐局,瞧我被掌事太监欺负得可怜,便救了我一命。
我家里父母也都不在了,只一个兄弟,前两年入了军营,到西北边沙打仗去了。我出宫也是无依无靠,主儿您别嫌弃我,给我口吃的就行,我这辈子一直伺候您。”
银纤一听,也上前来,把银元宝往佟嬷嬷怀里一扔,豪迈道:“就是,跟着主儿咱们还活得像个人,要什么女婿,说什么嫁妆。这世上,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可不如主子您可靠。咱们也不强求,跟着您吃糠咽菜不嫌苦,能遮风避雨就成。”
俩姑娘说完,互看一眼,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