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中饭,佟嬷嬷收拾利索,领着玉彤到刘大娘家去串门。
还没坐定,便见石头背着一个人,气喘吁吁地冲进院门。
刘大娘忙迎到院子里,喊道:;哟,儿子,你这是背的谁呀?这是怎么了?你跟人打架,把人打死了?
她嗓门洪亮,赛过鸡圈里打鸣的大公鸡。
石头顾不上说话,径直把人背到了东厢房,小心翼翼把人放到床上。
佟嬷嬷和玉彤互看一眼,默契十足跟了过去。
玉彤踮脚张望两眼,却是惊得嘴巴张得老大,冲佟嬷嬷使个了眼色,无声说了三个字。
;裴四爷!
佟嬷嬷把刘大娘拨拉到一边,冲上前细瞧,可不是嘛,裴四爷紧闭双眼,满脸通红,像是已经昏厥了过去。
;裴四爷这是怎么了?佟嬷嬷慌忙上前探了探他的脑门,一触便抽回手掌。
那脑门热得烫手。
石头和佟嬷嬷乃是第一次见,倒也没有惊讶寒暄,他沉声道:;四爷染了风寒,本想着年轻体壮,抗一抗能过去,谁知昨晚上高热直到现在,今儿我到寺里去瞧他,竟然起不来床了。
佟嬷嬷一听也是着急。风寒之症,拖得越久越麻烦,一旦寒气入了心肺,搞不好会要了小命。
;没请大夫给瞧瞧吗?佟嬷嬷问。
;悟云师父吓得不轻,命小和尚下山来请大夫。可这天寒地冻的,大夫们知道和尚们贫寒,也掏不出什么银子,都推诿着不肯上山出诊。一气之下,我便把人给背下来了。
石头说完,着急忙慌出门请大夫。
裴松迷迷糊糊半睁开眼,见周围站了一圈人,竟是一个也不认得。
他喃喃道:;水,我想喝水。
刘大娘没见过世面,也没伺候过人,嗷的一嗓子,手忙脚乱,没了方寸,只剩在原地转圈圈了。
佟嬷嬷让她站一旁瞧着,先命玉彤去烧水,自己则打来一盆冰水,拧了个手巾把子,给裴松擦拭身子降温。
滚烫的皮肤,猛一下触到冰冷的手巾把子,裴松不自觉;嘶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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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翘儿在家等得着急,拉着银纤在门口转悠。
听见马儿嘶鸣,扭头看去,正好跟石头打个照面。
不问缘由,也没有假装不认识,石头翻身下马,走上前来冲小翘儿扫袖打千儿行礼。
小翘儿扭身别过,没受他的礼。
石头不敢耽误,快人快语道:;我们四爷染了风寒,眼下高热难退,奴才着急去请大夫,就不招呼小祖宗了。您要是有空闲,不妨到我家里去,帮忙照看一下四爷。奴才感激不尽。
话音未落,重又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裴松病了?
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小翘儿不做多想,招呼了韦福海,领着银纤,一行三人去了刘大娘家。
进了东厢房,裴松果真软绵绵躺在床上,满面通红,一副人事不知的样子。
瞧着分外吓人。
她是主子,从小没做过伺候人的事儿。韦福海把她安置在一旁椅子上坐好,转身走到前头,帮着佟嬷嬷一同忙活。
玉彤烧好了水,端着土瓷碗,一边吹着一边送了进来。
韦福海把裴松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佟嬷嬷拿着瓷勺,一勺一勺吹凉了,喂裴松喝水。小翘儿满心焦躁,不时踱步。
裴松半梦半醒,熬了多半个时辰,方才等来了大夫。
乡间土郎中,把了把脉,撑开裴松的眼皮瞧了瞧,便开了药方。
石头又返回去抓药,等熬好喂裴松喝下,已经到了傍晚。
裴松渐渐睡熟,石头一人守着,小翘儿便领了自己的人回了自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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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松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到了一个叫做火焰山的地方。
火焰山可真热啊!
落脚之处,烫得脚疼。就连空气,都像是暗藏了流火,在鼻腔里一进一出,滋滋啦啦直冒火星子。
他艰难地走啊走啊,摸索到了一处山洞。
四周一片漆黑,只听到前方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
裴松太渴了,他循着那声音,一路摸索着出了山洞。
眼前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像是陶公笔下的世外桃源。
裴松双眼被阳光晃得刺痛,闭眼适应的时候,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来了。
裴松不用看,也知道她是谁。
她便是时常扰得裴松做梦的那个小女鬼。
在裴松的梦里,她从一个消瘦单薄的小女娃,长成了一个俊秀的大姑娘。
每次入梦来,她都蒙着面纱,五官瞧不真切,唯独那双大眼睛,黑珍珠一般,光溜溜、水盈盈,深深刻在了裴松的心底。
有好一阵没有梦到她了,裴松心头雀跃,小腹一紧。
;你怎么好久都不来看人家?她像是生气了。
裴松忙解释道:;这阵子忙,没顾上。扭头看去,却见她扭向一旁,只留给他一个模模糊糊,瞧不真切的侧脸。
小鼻梁好翘啊!
裴松心思恍惚,不由一愣。
她肩膀一耸一耸,像是在抽泣。
裴松越发心疼,他想绕到前面去看看她的脸,奈何她一直扭身躲着他。
裴松不由急躁起来,;你哭什么?倒是说出来让我明了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当和尚了?
小女鬼抽抽搭搭扭过来,眼泪汪汪看着他。
裴松的心,瞬间便化了。
;没有,不是真和尚,只是......带发修行。他搓了搓手,带了几分羞赧道:;以后可以还俗,还是可以娶妻生子的。
小女鬼一听,原本含泪朦胧的大眼睛,瞬间有了神采。
她扭了扭身子,别过脸去,故作生气道:;谁问你这个了,你娶不娶妻子,生不生儿子,与我什么相关。
裴松本是老实人,没什么花花肠子。
她说两人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吗?
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是一个梦,而她,不过是躲在他梦里而生的人。
终究是见不得光的。
想到这,裴松的心如突然被重物击中,钝钝地疼了起来。
疼得他不由自主捂住胸口,身子也蜷缩了起来。
她像是看出他的哀痛,款款走过来,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视觉消失,触觉异常敏感!
他干裂的双唇,覆盖上一丝冰凉。
熟悉的滋味,如久旱甘霖,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