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松到永安寺的时候,已经是后半晌。
大病初愈,近万个台阶爬上来,纵然裴四爷从小习武,也有些腿脚发软。
悟云见他好了大半,那份谄媚劲儿又来了,既不让他在大殿念经诵佛,也不让他挑水劈柴,笑着让他回僧舍里好好休息。
僧舍和柴房只一墙之隔。
广善和广惠两人,一边劈柴一边闲聊。
;广善师兄,昨儿夜里可吓死我了,真没想到,咱们这么清贫的寺里,还能来了贼。
广惠语气惊恐。
广善高举斧头,却是没说话。
都知道贼不走空,永安寺再清贫,也还有几串香火钱。
可昨儿夜里那贼,既没偷钱,也没偷东西,却把僧舍里翻了个底儿朝天。
只怕目的并非为了银钱。
这么一想,广善的心里越发不安起来。
;广惠师弟,今儿我得跟悟云师叔请个假,晚上到我师父那去守着。
广惠一边整理柴垛,一边纳闷说道:;悟见师伯怕把病传染给咱们,这才独自搬到石屋去住的。你过去守着,岂不是辜负了他的良苦用心?
广惠不知内情,只是一味地劝。
广善不能同他细说,默不作声继续闷头劈柴。
;昨儿发生了什么事儿,还请两位师兄跟我细讲一番。不知何时,裴松站到僧舍门前,恭恭敬敬跟两位小和尚行了一礼。
他瞧着比广善和广惠都大些,可入门晚,自然得尊两位一声师兄。
广善心里有过结,不愿多说,扭头装作没听见,继续劈柴。
广惠不谙世事,是心思简单的小孩,也不隐瞒,噼里啪啦,把昨儿夜里寺里闹贼的事儿,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广戒师弟,你可得小心些,咱们这些师兄弟里边,唯独你有些家底儿,可得防着歹人再来。而且几位大师父说过,昨儿夜里不像是单独作案的小毛贼,倒像是团伙作案,你得越发当心才行。
广惠说得含含糊糊,暗戳戳内涵裴松的身份。
裴松懒得搭理,一双眼睛盯着广善。
广善虽从小在永安寺长大,腿脚功夫上却没什么长进,停留在三脚猫的水平。
他到悟见身边,也不过是多个累赘,帮不上什么忙,说不定还会因此丢了小命。
说实话,裴松不忍。
他正犹豫怎么开口,却见悟云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未等走近,提高嗓门骂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整日就知道磨洋工,柴劈完了不去张罗别的活计,还在这说闲话,看我不教训你们。
广惠如老鼠见了猫,拉起广善躲到一边,求饶道:;师父饶命,您有什么安排尽管说,我们去做就是了。
;大殿里被贼翻乱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嘛?
;这就去,这就去。广惠点头哈腰,拉着广善跑向前院。
裴松转头回了僧舍,心却静不下来。
昨儿晚上的事儿,应该不是马六他们做的。那人一根肠子通大脑,如果动了手,不管有没有成功,必定会在他跟前邀功,绝不会默不作声的。
不是马六,那又会是谁呢?
这样一想,裴松不由惊出一身冷汗,坐也坐不住,干脆披上斗篷,从后门下山,抄近路去了悟见的石屋。****
裴松推门进去的时候,悟见正在炕上打坐。如常一般,没有任何异样。
裴松稍稍放心,抬步进屋,拱手唤了声;悟见师伯。
悟见睁开眼,见是裴松,含笑问道:;听广善说你染了风寒,不好好养病,跑我这里做什么?
语气虽是埋怨,可眼神中却透着关切。
裴松没多解释,自顾自走到桌旁坐下,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悟见问东问西。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自然逃不过悟见的眼睛。
;有什么话你尽管说,不用觉得为难。悟见依旧平静淡然。
;昨儿夜里,寺里遭了贼。裴松试探着开口,瞥一眼悟见的脸色,又道:;可是,却没丢任何银钱。
聪明人不需把话说透,对方自然能够理解。
;听寺里师父们的口气,那些人大约不是图财。
裴松说完,故作镇定瞧了眼悟见的神色。
悟见脸上的笑容有瞬间凝固,转而又恢复如常。
;你的意思,他们是宫里的人?悟见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裴松却是摇头,;我也说不准。也许是他阿玛裴淮庆派了另一拨人。
;这一日迟早会来,贫僧我早有准备。如果有幸能做垫脚石,那我甘愿,为了你。
悟见说得越诚恳,裴松脸上越挂不住。
他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就像自己千方百计遮掩的短处,不经意间直接当众示人。
他原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却早被悟见识破。
裴松羞窘异常,垂眸不语,悟见却笑了起来。
;裴四公子乃是个重情义的人,相识一场也算是咱们有缘。日后贫僧早日脱离苦海,还望你不要有任何负担才好。
;我,我绝不会动手的。裴松梗着脖子立誓。
悟见却道:;生死本就寻常,生未必就是幸事,死未必就是不幸。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早日脱离苦海,也算是一种解脱。
悟见的自贬让裴松心头堵得难受,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劝一劝他。
裴松参悟的那些人生道理,在悟见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裴松想了半天,方才挤出一句来,;不管我阿玛如何想的,但在我裴松心里,对悟见师父始终没有一点恶意。
悟见点点头,像是很满意。
;好死不如赖活着,悟见师父还是要往宽处想一想,到别处避一避,躲过这阵,兴许人生便进入另一番境界。
裴松努力说服,可那些话自己都觉得寡淡。
悟见笑着摇头,重又闭上眼。
;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就在此处等他们。
裴松心内焦躁,却也知道多说无益。
他满脸落寞走出石屋大门,不舍回望了会儿,刚准备走,却见山路上走来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高的那人一看便是韦福海。
矮的那个裴松也日渐熟悉。
他把烦闷心绪压一压,努力弯了弯嘴角,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