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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老爷子半睁着眼,强撑着又说道:“我走后,梅家的一切,都留给你。房契、银票,还有入股铜矿的文书手续,都锁在老地方,你知道的。你定要自己收好,万莫落到旁人手上。”</p>
小翘儿摇头,生怕自己一应下来,外祖父便了无牵挂去了。</p>
她泪眼婆娑望着梅老爷子,就见他浑浊双眼,渐渐无神,两行浊泪顺着眼角慢慢淌了下来。</p>
“老头子我本以为可以再护你几年的,奈何福薄命短,终究撑不下去了。你且记住,男人若是靠不住了,你唯有银钱傍身,才能安身立命。切记,切记。”</p>
梅老爷子说着说着,两眼一闭,头一歪,便没了意识。</p>
小翘儿伤心欲绝,扑在老爷子身上大哭起来。</p>
梅府上下乱做一团,唯有田语姗悄悄地,默不作声地回了后院的围房。</p>
韦福海请了大夫过来,却是已经晚了。</p>
大夫摇着头,让准备后事。</p>
小翘儿哭得抑制不住,是万不能主事了,众人这才想起裴松。</p>
韦福海命人多方去寻,家里、票号、矿上、府衙......</p>
小厮们逐渐赶来回话,姑爷不在,不光姑爷不在,小厮石头也不在。</p>
裴松消失了一般,梅家人把渝州城翻遍了,也没寻着他的人影。</p>
韦福海气得直咬牙跺脚,却也是无计可施。</p>
小翘儿哭了一通,抬头一看满院子没头苍蝇一般的下人,再不能由着自己悲痛下去。</p>
她踉跄着起身,把韦福海和管家叫来,三人碰头商议一番,这才一一安排下去。</p>
搭起灵堂,扯起白幡,闻讯赶来的乡亲故旧前来吊唁。</p>
小翘儿披麻戴孝,孤身守在灵堂,好不悲凄可怜。</p>
众人来了纷纷问上几句,例如,老爷子怎么去的?姑爷怎么不在?......</p>
初始小翘儿还含糊遮掩,随后也渐渐失了耐心,懒得应付了。</p>
丧仪举办到第六日头上,裴松方才匆忙赶回。</p>
来到门前,见院门上高挂的白色绸缎,裴松心道不妙,迈开大步跑进去,一路上众下人纷纷侧目,却没几个上来搭话问候的。</p>
他踉踉跄跄冲进灵堂,目光从棺木上那个大大的“奠”字挪到小翘儿身上。</p>
“噗通”一声,裴松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p>
紧赶慢赶,终究是晚了一步。</p>
裴小四儿不由跪地痛苦起来。</p>
“主儿,主儿,您这是怎么了?”一旁传来佟嬷嬷惊慌的声音,裴松半跪着看过去,就见小翘儿刚才还跪地迎客,此时竟然瘫软着身子,撑也撑不住了。</p>
裴松匍匐着爬过去,抖着声音叫了声“翘儿”,小翘儿紧抿着唇没应,竟是轻哼了一声“好疼啊”。</p>
裴松低头,只见小翘儿身下,孝衣上一大片鲜红的血迹,迅速洇染开来。</p>
鲜红得那般刺眼,如刀尖刺在裴松心头,疼得他喘不上气来。</p>
“救命啊,快请徐世伯进来,快着......”</p>
裴松语无伦次,梅府下人听得一头雾水,石头领着徐罔站在门外,听到裴松的声音,双双闯了进来。</p>
徐罔扣着小翘儿的腕子,不大会儿,慌道:“四奶奶怕是早产、急产,赶紧抬到屋里去,命人去请稳婆过来,厨房里烧上水,再备上几匹干净的白纱布。”</p>
韦福海忙去准备,裴松不敢耽误,起身打横抱起小翘儿,便往后院的卧房里去。</p>
稳婆来后,把裴松给推出门去。</p>
“女人生孩子,乃是血腥污秽之地,这位爷出去等着吧,莫沾染了晦气。”</p>
裴松本不想出来,佟嬷嬷见他脸色苍白,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是又恨又心疼,况且前院灵堂不能没人照应,便硬着头皮把他给推了出去。</p>
徐罔把了脉,被安置在楼下随时候着。</p>
稳婆进了卧房,指挥着玉彤、银纤两个,端水、倒水......</p>
佟嬷嬷在床边守着小翘儿,一刻也不敢离开。</p>
“我的个祖奶奶嗳,怎么还是横产呢?”稳婆搓着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p>
佟嬷嬷也没见识过这等局面,嗫喏着问道:“收生姥姥请指教,什么是横产呀?”</p>
“就是,胎头入盆,头朝下脚朝上,方为正经胎位。咱们这位小祖宗,他(她)日子不到,横在肚子里,这会儿头没出来,先伸出一条胳膊,这可如何是好呀?”</p>
稳婆只会干收生的事儿,对于调理胎位,却是没什么经验的。</p>
佟嬷嬷忙命玉彤到楼下找徐罔。</p>
徐罔一听,道:“不慌,我给开一副药补些气血,再让稳婆艾灸至阴穴,定能扭转胎位。”</p>
有了徐罔坐镇,众人当真镇定了许多。</p>
有条不紊抓药煎药喂服下去,那边至阴穴艾灸了一个时辰,等到天色擦黑时,小家伙那条手臂,自己收了回去。</p>
裴松第五次到后院来的时候,楼上便响起了稳婆指导小翘儿如何用力,如何呼吸的声音。</p>
小翘儿的声音凄厉,压抑,听得裴松太阳穴蹦蹦直跳。</p>
徐罔见他这幅样子,强硬把他拉到桌旁坐下,劝慰道:“妇人生产,都如鬼门关前走一遭,你就是干着急也帮不上忙,且把心放宽吧。”</p>
“可是,孩子不足月。”裴松懊恼。</p>
“你既然叫我一声徐神医,自然就该相信我的医术,但凡落地时有一口气,我便能保他活命。”</p>
为了让裴松宽心,徐罔忍不住吹起牛来。</p>
“可是,小翘儿此番遭罪,定然伤身。”</p>
“这些你也放心,把孩子生下来,慢慢调理便好了。”</p>
两人正聊着,便见窗外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p>
“外头是谁?”</p>
裴松警觉,厉声问道。</p>
“四爷,是我。”</p>
低柔的声音传来,只见田语姗的身影出现在门口。</p>
她穿了一袭素衣,腰上扎着一段白绫,手里拎着一只大铜壶,悲怯怯站在门口。</p>
“我来给爷续些茶水。”</p>
她抬步走进来,因着铜壶微沉,压得她半边肩膀低垂着,莫名竟多了几分病西施的瘦弱之美。</p>
徐罔素来精明,打眼便瞧出她的与众不同,暗暗撞一下裴松的胳膊,低声问道:“这位莫非是贤侄的妾室?”</p>
裴松尚来不及否认,便见田语姗那头放下铜壶,盈盈一拜,尊了声“小女子见过徐神医”。</p>
徐罔也是吃惊,捻着胡须问道:“你为何会认得我?”</p>
“小时长辈病重,曾邀您到府上问诊。您悬壶济世,救人无数,自然是认不出我们。于我们来说,您却是妙手回春,把至亲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再生父母,这份恩情永不敢忘。”</p>
徐罔被她一通吹捧,笑眯眯点了点头,心里也默认了她的身份。</p>
裴松一颗心都在小翘儿身上,没留意其他,顾不得听他们攀附旧情,抬脚登登登往楼上而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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